接到《乡情乡韵》这本书是吃完午饭后,那时我正在客厅里看新闻。
同样的新闻频道,我喜欢看央视四套而不喜欢三十三频道,就像我读初中时喜欢语文而不喜欢数学老师是一样子的。
门外有快递小哥扯着嗓子叫我。
我当然没听到,看新闻玩手机是我的习惯,并且很投入,一投入连家中的妻子叫我做什么都听不清,何况是隔着院子的外面世界?
同样玩手机的妻子却很敏感,如同简书里机器人检测敏感词差不多。她一听就知道是快递的声音,并且把这声音迅速快递给我:有你快递呢。
我不信,喜欢玩手机却从不玩拼多多,所以我的快递进院子,和太阳进我房间一样稀少。
但我还是出了门,穿过不太宽敞的院子,再去打开开在不绣钢大门中的一扇小门。
果然是我的快递。等了几分钟的快递小哥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都像你这么磨叽我一天能送几单,喝西北风啊?我忙送上笑脸,再递上香烟时就只能看见电瓶三轮车的屁股了。
进门时妻问我买的是什么?我亮亮手中的物件,说,没买东西,是别人寄来的两本书。
妻不信:“肯定是花钱买的。”我翻开书指着目录:“你看你看,里面有我的两篇文章呢,没花钱。”她的脸上笑出了一朵花:“这么说可能还有稿费。”
“稿……费?没有,是三个喜欢写文章的人一起凑钱出版的。”
“没钱花那么大的心思干嘛?和你一样整天捧着个手机,像读书考大学似的,工地上不去,家务事不做,写文章能换饭吃?”妻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如同随手撕下刚刚贴上的面膜。
“写写划划的,总比打牌唱歌找女人好些吧?”我辩解,可是,好像没力气。
果然,我的声音一低妻子声音就高了:“这是没本事男人的推脱之言。”我只得以她不也整天玩抖音来洗清自己。“切。我下抖音是学习,学做饭做菜,学习点做菜的新花样来哄哄你们刁钻的味口。这都是有用的,比你那些无用之功强得多。”
我语塞。
“想起来了,你上次出的书肯定也是自己花钱出的。”
“是。”我这人最大的优点是不会撒谎,一说假话脸就红。现在妻子正盯着我的脸看,她一定在观察我的脸上颜色有没有变。我忽然想敷片面膜。
“花了多少?”
“一万多点。”一万六,我说一万多没讲假话,只是故意将这个“多”字音压得很低,像跟着喘息的尾气出来的。但没瞒住妻子的耳朵。“一万多?卖掉多少了?”“送了一些给朋友,还有两边镇上的图书室,文联,宣*传*部,剩下不到一百本,估计得亏五千块。”
“啧啧啧,五千块?冬天的长衣也能买几套呢。你说你何苦,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写了两年,在平台发了文章硬要让我点赞,留言,有的还要我去打赏。赚不到钱反而倒贴,种庄稼遭了天灾倒贴那是没办法,你不写日子过不去啊。”
我心塞。
“书拿来看看,我给你把把脉。”听她的口气,对我还是有点信心,反对还没到彻底的地步。我将散发着墨香的新书小心翼翼地递上。
“《一方清明馃 浓厚姑蔑情 》《快过年了,我想回家吃甜酒》《故乡的亲人,故乡的馍》《记忆中的臭豆腐》《家乡美食牵引我心》……耶耶耶,怎么写得都和你的差不多嘛,就是那个,那个什么散文体,什么乡愁一类的吧,难怪卖不出去了。现在谁有功夫去看散文,谁有时间去品味乡愁?日子过得飞快,好像昨天还在过年,今天都小满了。所以说你写作的定位有问题,或者说起点就不对。应该写网文,打打杀杀搂搂抱抱的那种;要么学路遥写《平凡的世界》那种励志的,要么学贾平凹什么屁股大腿吸引人的。默默地写,大部头一出,肯定畅销。你上次不是也发了一个中篇小说吗?那个不要花钱的吧,不花钱就对,市杂志也不错啊,能发表就好,稿费两万多字才千把块?很不错了,有钱进比出钱要好,再说……一篇一千,十篇一万,哎呀,只发几篇就将亏的扳回来了。”
现在我不仅语塞,心塞,脑子也塞了。
脑子一塞,喉咙就被撑粗,快出血的那种:“我写写划划只是一个爱好,只是年纪大了寻找一种乐趣,只是不想让脑子早早僵硬。我又不是专业,没本事写大块头的。那些编造出来的东西我更不会。再说花钱出书怎么了?人总归会去另一个世界,不一样的人,留给下一代的遗产也不一样。没钱的留给后代可能是奋进,有钱的留给后代可能是贪婪。我留给孙子的是精神财富,百年之后,后代们会说:嘿,我有一个出了书的长辈耶。这是我的自豪,也给他们带来自豪。在我的书中他们会寻觅到我的脚印,会感受到我的思想我的艰辛,就会珍惜自己的生活。”
我的话有事实,也有大道理。妻子被镇住了:“说的好像在谱,我看过你的书,里面没写我。百年之后他们只记得你,也一定会思考你怎么没写我的一点影子。下次出书,里面一定要有我,不然,哼……”
“下次还出?”
“出。”
外面有了响声,是风,拽着裹在立柱上的包装袋。伸头张望,看到袋中央的纸片上写有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