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婉兮
1
刘沁的归来并没有给老刘家带来太多喜悦,因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怀里的孩子。大家面面相觑,千言万语竟堵在嗓子眼里了。
小女儿多年不曾联系家人,却忽然带着孩子独自回家,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而这,恰恰是最问不得的东西。
换作寻常爹娘,恐怕早就泪眼婆娑,恨不得马上揪着女儿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说不定还会边骂边老泪纵横,拳拳爱意都包裹在恨铁不成钢里。
可当年那一场决裂,直接割断了刘沁与家庭的联系。父母存了亏欠之心,也就失了理直气壮的底气。
这些年来,刘沁只陆陆续续回了三次家:第一次是姐姐出嫁时,第二次在弟弟考上大学时,第三次就不偏不倚地赶上了未来弟媳初次登门……
倪佳有些不自在,仿佛是撞破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可眼下也躲不了,回避反而会显得刻意。
所以也只能低头看着脚尖,默默在刘志远身边站立。
最后还是快人快语的大姐率先打破了僵局,她顺手接过妹妹的孩子,用夸张的声音夸赞:“这娃长得真好看,妈,你看像不像她妈?”
边说边把孩子递给母亲,还挥挥手招呼自己那一儿一女:“快来看妹妹,可漂亮了。”
小小的院子立刻被天真的孩童声叽叽喳喳填满,空旷和寂静蓦地冲散,月色仿佛也柔和了几分。倪佳看到刘母轻舒一口气,她俯身看着怀里的外孙女,脸上泛起一层慈爱之色。
刘沁的脸色也和缓不少,她接过大姐递过的碗筷,在桌边坐了下来,轻轻给自己夹了几个饺子。
到底是血浓于水。
2
次日是中秋节,一大早,倪佳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说实话,当手机屏幕显示出“妈妈”两个字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欢喜。
此刻远在他乡,千山万水反倒衬出了亲情可贵。毕竟她还不能将自己融入刘志远的家庭,难免要产生些“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慨。
可电话接通,杨慧芬关心的却不是女儿为何没回家,开口谈的就是钱:“你弟弟要带那姑娘回家,我得准备点见面礼吧?可最近你爸犯了病,我们的手头比较紧……”
说到这里,话就停了,等着倪佳自行理解、自主领悟,然后自觉自愿地伸出援手。
好在倪佳也识趣,杨慧芬一哭穷,她就忙不迭用钱来表达孝心,手脚麻利地解了燃眉之急。
但这次,倪佳沉默不语,杨慧芬觉察出异样,不由心虚了几分,好半天才试探着喊了一句:“佳佳,还在吗?”
“妈,今天是中秋节。”倪佳声音平静,“你就不问问我怎么过?”
杨慧芬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随即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你是在加班吗?我听说节假日的加班费是平时的三倍呢,这样也好,赚钱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后头还有喋喋不休的一大长串话,但全和倪佳无关,她念叨着焦虑着的,都是儿子的婚事。
倪佳听得有些累,把手机从右耳换到左耳,只应付般嗯了几声,最后在一句“我先给你转钱”中结束了通话。忍不住自嘲一笑,她原本准备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唯恐母亲会对自己的行踪刨根问底,为她不回家过节而唠叨个不停。
但事实证明,一切都只是倪佳的自作多情。
“我要是你,我才不出钱呢。”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倪佳慌张回头,却看到刘沁双手抱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倪佳尴尬极了,想为自己做一番辩解,但又无从说起。
3
见倪佳窘迫,刘沁噗嗤一笑:“我不是故意偷听,不过正巧路过。”
说着便指了指不远处的茅厕,做出个“你懂的”表情。倪佳稍微安心,却听刘沁问道:“你这么做,我弟弟知道吗?”
倪佳不语,刘沁耸耸肩叹一声:“看来又是个扶弟魔。”
扶弟魔?
这三个字却忽然触动了倪佳的敏感神经,她抬起头来望向刘沁,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满和防备。刘沁不以为意,反而上前两步靠近倪佳,眼睛直勾勾盯住她的脸:“我说错了吗?”
这句话似乎带着隐隐的威胁,可又含了几分戏谑,倪佳摸不准她的意图,也不晓得对方是敌是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得以沉默应万变之策。
“你爸妈对你不太好吧?”
刘沁把视线移开,不动声色地往自家小院望去,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一切都以儿子为先,所有精力和能源都要倾向他,还要求女儿当牛做马来扶助。哼,又不是女孩主动要求出生的。”
这一番话,既是在为倪佳抱屈,亦是为自己不平,恩怨隔着十多年翻出来,依然触目惊心。
虽然已经听刘志远复述过一番,可当自己与刘沁的怨恨短兵相接,倪佳还是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袭来,似乎自己也成为债务人之一。她没办法坐视不理,只得小声为男友辩解:“其实阿远一直都很抱歉,说他欠了你许多。”
“那倒谈不上,”刘沁的声音冷下来,“我并没有给过他多少钱。”
这并不是谦辞。
刘志远的上学费用,有一大半是父母苦出来的,一小半是大姐见缝插针瞒着婆家接济的,其余部分则他自己靠打工兼职,零零碎碎攒出来的。
二姐只在升学宴上回来过一次,留下三千块钱,和一句意有所指的挑衅,“如果我也是男的,恐怕没你什么事儿吧?”
那句话被猛地丢进刘志远心里,像颗种子一样生根发芽,渐渐长出了生命不可承受的重量。
4
“倪小姐,你跟我弟弟不太合适。你们同病相怜,都没办法拯救对方,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消耗。”
刘沁年纪并不大,讲话却通透深沉,甚至带了些与学历不符的哲学意味。
其实倪佳何尝不知?
她私底下也琢磨了无数回,一遍遍计算自己和刘志远的匹配值,结果每次都在客观条件那一关败下阵来。未来的艰难,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十之八九来。
但对年轻男女而言,爱情神圣不可侵犯,自己能质疑它、贬低它,却容不得旁人去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于是倪佳收了脸上的表情,不卑不亢讲一句“不劳二姐费心”后,便头也不回地回屋去了。
刘沁笑笑,也不计较未来弟媳的失态,反而侧身给她让了道,只暗暗为世间即将多出来的一个悲剧而叹息。
倪佳却对这位二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她走进院子,看到未来婆婆正抱着刘沁的女儿叫说话,一板一眼而又柔情万丈地重复着:花花——大树——小草——姥姥——
那孩子咿咿呀呀地发着单音节,一双大眼睛灵动自然,的确像极了她的母亲。再仔细望去,孩子身上的小裙子和外套均做工优良,剪裁配色也下足了功夫——实在不像一个寻常打工妹的孩子。
“你二姐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刘志远皱眉:“我确实不知道,她又不爱跟我联系。唉,反正是欠了她,咱也没底气去细问啊。”
倪佳点头,心中疑云更深。
一个相貌美丽的女孩在外漂泊十多年,本就意味着故事的无数种可能。更何况她还未婚先孕,带回来一个洋娃娃般精致的女儿?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位二姑姐并没有想象中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