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为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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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瞳水色三千尺,略一顾盼可为奢。——小椴(引)

京都会芳楼的豪华包间里,几个纨绔围着兵部尚书的儿子溜须拍马,周边弥漫着骄奢淫逸的气息。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对美人品头论足。尚书公子几杯黄汤下肚,眼神中便有几分迷离,“说到美人,谁能比得上陆其峥身边的美娇娘?那眼波、那容貌、那身段,见了她,方知什么叫倾国倾城、人间绝色。都说陆其峥为官清正廉明,不近女色,怕是被他给骗了。谁能料到,他表面正经,府里竟藏着绝世佳人。”

当他说出“陆其峥”三个字时,包间里瞬间安静。这个名字像是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经意间生出敬畏。十年前,陆其峥入主御史台,拿几个权臣巨蠹开刀,扬律法之威,朝廷风气为之一变。铁骨御史,在京都百姓心目中是神一样的存在,于奸官佞臣却是最大的绊脚石。

此刻,尚书公子公然出言不逊,那些纨绔们竟不曾附和。有人小声道:“我听说陆府人丁稀少,除了陆御史,就只有一个管家和一个烧饭的老妈子,连丫鬟都没有。少爷该不会弄错了吧?”

尚书公子冷哼一声,“我亲眼所见,岂会有错?那日我随父亲大人去陆府公干,正遇上陆其峥为那美人弹琴。那美人看陆其峥的眼神,那叫一个深情。可惜陆其峥跟块木头似的,眼里只有琴弦,始终没抬头看那美人一眼。姓陆的不解风情,偏偏得佳人眷顾。可惜呀!这女人若是给了我,我每日连房门都不出……”

包间的门突然被撞开,一条人影飘进来。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泛着寒光的长剑已架在了尚书公子的脖子上。

“你方才说,陆其峥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来人的声音清脆而冷冽。

众人这才看清持剑的少女,俱是一震——好美的女人,果然称得上人间绝色。可惜神情冰冷,长剑在手,令人不寒而栗。

尚书公子被长剑抵住了脖子,仍然怔怔地看着少女的脸,赔笑道:“没、没有,姑娘这么美,谁会舍得不看你……”

少女嫣然一笑,“我当真很美?”

“当、当然!”尚书公子见她这一笑,心都酥化了,连恭维的话都说不出。

“既然我这么美,你也看过了,以后就不必再看别的女人了。”少女柔声说着,嘴角带着浅笑。

尚书公子沉浸在那如花笑靥中,竟没听明白她话中之意。待她的长剑向双目划来,才发觉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充满了恐惧。

“铮”的一声,长剑被一把折扇格挡住。那扇骨是金刚所制,故能硬碰硬。拿折扇的锦衣青年被震得手腕发麻,折扇几乎脱手。

“我替这位公子求个情,请姑娘高抬贵手,饶他这一次。”锦衣青年笑道。

少女冰冷的目光扫过锦衣青年,“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锦衣青年被她的目光扫过,丝毫不露怯色,“素不相识。这位公子嘴碎,姑娘吓唬吓唬他就成,犯不着刺瞎他的眼睛。”

少女不知是认同他的话,还是懒得辩驳,回剑入鞘,转身走了。

锦衣青年看了尚书公子一眼,“今日算你走运,以后说话可得小心点。”说完去追那少女。

尚书公子那张惨白的脸,好半天才有了点血色,恨声道:“奶奶的,算你狠。明儿个陆其峥死了,有你哭的!”

锦衣青年出了酒楼,少女已不见踪迹。他思索片刻,抄小路向陆府的方向追去。

在陆府附近等了许久,不见佳人踪影,锦衣青年喃喃道:“难道她不是去陆府?”

“你为何跟踪我?”耳边突然响起清脆的语声,少女不知何时已在眼前。

锦衣青年心中一喜,含笑作揖,“在下朱墨,想与姑娘交个朋友。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你身上富贵气太重,我不喜欢。”

锦衣青年微愕,随即笑道:“姑娘快人快语,我倒是很喜欢。”

少女噗嗤一笑,“你这人脸皮真厚,不过没刚才那帮人讨厌。”顿了顿,又道,“你听好了,我叫顾清羽。”

“顾清羽,我记住了。”朱墨笑道,“你不像是冲动嗜血之人,为何对那位公子下那么重的手?”

顾清羽瞪了他一眼,半晌,幽幽道:“他说了一句实话,陆其峥从来不正眼看我……”

送走了成国公,陆其峥拿出七弦琴,走进院中,端坐于石桌前,脊背挺直。

清瘦的手指拨动琴弦,温柔的古琴发出金戈之声。这首《十面埋伏》,原本是琵琶名曲,被他用七弦琴奏出来,丝毫不减其激烈肃杀之意。

陆其峥神情凝重,儒雅面容上隐现一抹愁云。手指在琴弦上迅速挥动,仿佛身处无形的战场,于四面楚歌中奋力搏杀。

顾清羽不知何时坐到他对面,以手支颐,定定地看着他。

陆其峥恍若未见,一曲弹罢,才抬起头,淡淡道:“你来了。”

顾清羽秀眉一挑,“不欢迎?”

陆其峥微微摇头,“我正想找你——有事求你帮忙。”

听到前半句,顾清羽眼角眉梢绽放出笑意;待他后半句说出口,那笑意瞬间转化成愤怒。她站起来,负气瞪着他,“帮忙可以,你得弹一首《凤求凰》给我听。”

为听这一曲《凤求凰》,她不知缠了多少次,闹了多少次,始终未能如愿。她笃定他会拒绝。

陆其峥抬头注视她,片刻方道:“好!”

顾清羽一怔,不相信他竟答应得如此容易。往日的胡搅蛮缠,顿时都失去意义。

陆其峥低头拨弄琴弦,面色平静如水,悠扬的琴曲在他指尖跳脱。顾清羽痴痴地望着他,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到一丝欢喜,或是爱慕。她失望了。就像以往为她弹奏任何琴曲一样,他的眼里除了专注,什么都没有。

顾清羽不甘心,站到他面前,剪水双瞳中写满了执拗,“陆其峥,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鼓起全身的勇气问出这句话,她绝美的脸上泛起红晕,颤抖的身子几乎软倒。

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陆其峥强行克制住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清亮的眼眸闪动着复杂的光,开口却是,“你想听的曲子,我已经弹了。我求你的事,可以答应了吧?”

顾清羽退后几步,面色惨白——原来他肯为她弹这一曲,只是一桩交易而已!她忍住泪,贝齿咬着嘴唇,“什么事,你说吧!为你,刀山火海我也去闯。”

陆其峥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郑重道:“你只要帮我把这个送到晋王府,亲手交给晋王殿下,就是帮了我天大的忙。”

顾清羽接过册子,忍不住道:“就这样?”

陆其峥点头,“朝中言路受阻,所奏不达天听。这本册子至关重要,晋王是唯一可托付之人。他是皇子,唯有他能将这本册子呈送御前。”

顾清羽将册子收好,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小羽!”

听到这声轻唤,顾清羽惊喜回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她。他的刻意疏远,早已在两人之间筑成一道心墙,把她挡在墙外,不得寸进。

陆其峥看到她眸中的惊喜,心中一痛,面上却若无其事,“你把册子交给晋王后,就离开京城,不要再回来了。”

顾清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忍了半天的泪,终于落下来。

陆其峥心碎,多想收回这句话。闭上眼,却想起那惨痛的一幕——满地的刺客尸首,挚友倚剑而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倒地身亡。

绝不能让小羽步她父亲的后尘!陆其峥睁开眼,眸中净是决绝,“我受你父亲之托,照顾你七年,已然尽心尽力。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武功足以自保,无需我为你操心。离开京城,江湖之大,任你驰骋。不要为了我,在这方寸之地流连。”

顾清羽好半天才听懂他的话,几乎是哀求的语声道:“可我愿意留在你身边……”

陆其峥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的不忍,“你留在陆府,只会影响我的清誉。从今以后,你我不必再见!”

顾清羽哀极、怒极,突然拔剑,向他心口刺去。

端着茶盘走进院子的何伯惊呼一声,茶杯跌落,茶水洒了一地。

陆其峥一动也未动。

剑尖抵在他心口,握剑的手颤抖着,却怎么也刺不下去。顾清羽咬破嘴唇,收剑长啸。啸声未落,人已没了踪影。

朦胧夜色中,顾清羽潜入了晋王府。

她向来不喜与富贵人家往来,值此心伤之时,更无心思登门求见。只想尽快寻着晋王,将册子交与他,便可离开京城,远走天涯。

顾清羽抓了一个仆人,问出晋王卧房所在,沿路寻去。经过花园时,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那黑衣人似乎对晋王府熟门熟路,穿过花园,径直去往卧房。顾清羽觉得,那人的身形有点熟悉。她悄悄地缀着那人,且看他意欲何为。

黑衣人推开窗户,窜进晋王卧房。里面突然响起打斗之声。随后有人高喊:“抓刺客!”

一列侍卫冲进卧房,从敞开的门里,顾清羽看到方才那黑衣人正与另外三个蒙面人交手。侍卫将四人团团围住,发起进攻。

黑衣人拿出一把折扇,抵挡着蒙面人和侍卫的夹击。蒙面人又与侍卫相斗,场面极其混乱。

顾清羽看到折扇时,已知晓黑衣人的身份。眼看侍卫源源而来,将卧房围得铁桶一般,她以纱巾蒙面,跃入战场。用剑逼退几名侍卫,行至黑衣人身旁,沉声道:“快走!”

“是你!”黑衣人讶异道。两人且战且走,突破包围,向外窜去。

凭着黑衣人对地形的熟悉,两人很快逃出王府。行至一条无人的巷子,顾清羽挥剑挑下了黑衣人的面巾。

“朱墨,果然是你。你为何行刺晋王?”

“我?行刺?”朱墨愕然,“那个,我不过是想去找点值钱的东西而已……”

“看你人模狗样的,竟然是个贼。”顾清羽白了他一眼,“那三个蒙面人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一进去他们就在房间里。多半是刺客。”

“这晋王真是个倒霉蛋,刺客和贼都惦记着。”顾清羽漫不经心地道,心想这么一闹,册子今晚是送不成了。

“阿嚏!”朱墨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你怎么会在晋王府?”

“跟你一样,做贼。”顾清羽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怎么,不开心?”朱墨偷眼看她,轻声问。一路上,他早已看出她郁郁寡欢。

顾清羽不说话。

“跟陆其峥吵架了?”

朱墨刚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顾清羽的眼神像冷箭一般钉在他身上。

正要认怂道歉,她却低了头,像是在轻轻抽泣。

朱墨手足无措,“那个,你别这样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要不你把陆其峥给踹了,咱俩携手闯荡江湖,做一对杀人越货的雌雄双盗……”

不知怎的,他就是见不得她伤心,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

顾清羽抬头,认真地问:“我跟你很熟吗?”

朱墨摸了摸头,怅然道:“按理说,今天才认识,不熟。可我觉得,已经认识你很久了……”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她,生怕惹恼这位大小姐。

顾清羽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许久方道:“朱墨,你请我喝酒吧。”

朱墨陪着她喝了一晚上的酒,看着她一时哭,一时笑,仿佛醉了,仿佛又很清醒。整晚,她一句也没提陆其峥。但她的眼里,她的心里,那个人无处不在。

后来,朱墨把自己灌醉了。醒来时,冷冷清清的小酒馆,只剩下他一个人。

就在两人各怀心事、以酒浇愁时,陆府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朱墨揉了揉太阳穴,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看到一张通缉令。

“顾清羽,女,年二十有二,身长六尺五寸,容貌清丽。擅使长剑,攻击性强。刺杀朝廷命官,罪无可赦。有能缉捕归案者,赏黄金千两;知其下落、提供线索者,赏白银十两。”

一夜之间,同样的通缉令贴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老百姓交头接耳,都在议论铁骨御史陆其峥遇刺身亡的事情。据说是那个女人逼婚不成,因爱生恨,杀了陆御史……

顾清羽走进陆府,看到院子里碎裂的石桌、凌乱的落叶,还有断成两截的七弦琴,痛得像是被利刃扎进了心口。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正屋,入眼的是一口棺材。那刺目的暗红,像极了干涸的血的颜色。她强行稳住发抖的右手,用剑挑来棺盖,看到了躺在里面的人。

那张熟悉的脸,看了多少次也看不够的脸,此刻是那么安详。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愤懑压抑,没有欢喜也没有愁绪……

顾清羽双手死死地抓着棺材边沿,仿佛下一刻就会脱力软倒。她终于明白,昨晚陆其峥为何那么绝情地赶她走。他早已预料到这场刺杀,却选择了独自面对。她恨,他连同生共死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意指向颈脖。凭着学武之人的本能,她旋身一避,那一剑便刺在了棺木上。随即,又有两柄长剑向她刺来。

顾清羽于腾挪闪避之间,看清这三个蒙面人与昨晚晋王府的刺客是同样装束。她心念电转,已明白这些人便是杀害陆其峥的凶手。满腔的哀恸化为愤怒,反手拔出佩剑,暴风疾雨般向蒙面人怒刺。

一盏茶的功夫,蒙面人身上都挂了彩。顾清羽的手臂也被划开一条口子。她只觉得越来越乏力,连握剑都费劲。激战的间隙,瞥见手心乌黑,她明白,有人在棺盖上动了手脚——这是中毒的迹象。

她心里涌起绝望,这绝望不是濒临死亡的恐惧,而是没能完成陆其峥的嘱托。那本册子还在她身上,显然蒙面人是为册子而来。

就在她快支持不住时,一柄折扇挡住了袭来的长剑。来人抱着她,向那三个刺客洒了一把粉末,迅速退出去。

院外有一匹快马,来人抱着她跃上马背,喝了一声“驾”,马儿撒腿狂奔,将刺客甩在了身后。

顾清羽眼皮越来越沉,终于阖上了眼。

朱墨确信甩脱了刺客,把顾清羽带到一处别苑。将她放下来,伸手探了她的脉搏,犹豫片刻,从袖袋中取出一只锦盒,将里面的一颗药丸塞入她口中,又喂她喝了一口清水。

然后,他焦急地看着她,直到她醒转,才松了一口气。

“朱墨,怎么是你?”顾清羽睁开眼睛,虚弱地道。

“我看到了通缉令,知道你一定会去陆府,所以我也去了。”

顾清羽闭上眼,落下两行泪,“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通缉令是京兆尹亲手颁发的,陆府的管家何伯是人证,他亲眼看见你用剑指着陆御史。”朱墨轻声道,眼里满是怜惜。

“你也认为,是我杀了陆其峥?”

“不,这是一个陷阱,你是被人陷害的。”朱墨凝视着她,“陆其峥是不是给你留下了什么重要东西?”

顾清羽变了脸色,冷冷道:“原来,你也是为那本册子而来?”

“我若是想要那东西,趁你昏迷时搜你的身,岂不是更容易?”

“你……”顾清羽微怒,“你究竟是谁,为何而来?”

朱墨不答,却道:“你昨晚夜探晋王府,是不是有东西要交给晋王?”

“是又如何?”

“那就对了。”朱墨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我便是你要找的人。”

顾清羽看着令牌,不可置信地道:“可是,你为何蒙面进入自己的府邸?”

“昨晚我是从外面回来的。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出去过,所以翻窗进卧室。岂料里面埋伏有刺客,专门等我回来。”

顾清羽将前后事情串起来想了想,确定眼前这人是晋王无疑,拿出册子,交到他手中。

朱墨翻来册子,看了一遍,面色凝重,“我要立刻进宫,求见父皇。”

“等等,”顾清羽轻声道,“我要知道,陆其峥因何而死。”

朱墨看着她执拗的眼神,心里不由一痛,迟疑片刻,道:“这件事,要从七年前说起。”

“七年前?”顾清羽喃喃道。

“七年前,成国公郑乾将自己的红颜知己送入宫中——就是后来宠冠后宫的惠妃。成国公素有野心,一面将惠妃安插在宫中为内线,一面培植亲信势力。但他遇到了一个阻碍,就是铁骨御史陆其峥。

“那时,成国公的野心尚未暴露。被陆其峥扳倒了几位党羽,便动了杀心。成国公豢养了一批杀手,专门行刺异己者。陆其峥排在他必杀名单的第一位。但他每次派出去的杀手都铩羽而归。原来陆其峥有一位忘年交,一直在暗处保护他。”

“他那位忘年交,叫什么名字?”顾清羽颤声道。

“谢重华,江湖人称游龙剑客。成国公查到谢大侠的来历后,知道普通的刺杀奈何不了他,便出动了所有精英。那一次,谢重华以一己之力,除掉了成国公培植数年的精锐杀手,自己却也力竭而亡。”

顾清羽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后来呢?”

“成国公失去了杀手组织,如同被折断一臂,自此只能在朝中与陆其峥斗法。这几年,父皇被惠妃迷惑,任凭成国公结党营私、胡作非为。全靠陆御史苦苦支撑,才没让成国公一手遮天。

“以前,我年幼,不懂朝局。这几年看懂了一些,对陆御史佩服极了。正是像他这样的中流砥柱,守住了朝政清明。我是皇子,不便公开参与政事,于是暗中使力,帮助陆御史。我们虽无私交,却早已是肝胆相照的盟友。

“近来,成国公日渐猖狂,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在这七年间,不但广结党羽,而且重新培植了一批杀手。据我推测,他极可能有谋逆之意。”

朱墨扬了扬手中的册子,“这便是成国公结党名单,和意图不轨的证据。想必正是这个东西,让成国公对陆其峥再度起了杀心。可惜,我未能及早预料防范……”

“你能保证将这本册子呈送御前吗?”顾清羽截断他的话。

“惠妃在后宫作妖,如今谁想见父皇都不容易。不过,我会想办法见到父皇,面呈证据。”

顾清羽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如此,拜托你了。”

朱墨见她笑了,心里升起暖意,柔声道:“我这便去安排,你在此休养,等我的好消息。你所中之毒,服用皇家解毒丹后,应当能解,不必担心。”

顾清羽又是一笑,轻声道:“多谢!”

朱墨真想倾尽所有,留住这笑靥。他克制住拥抱她的冲动,只是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去。

顾清羽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中露出一抹决绝。

成国公在院中饮茶,不时地抬头,看天上的月色。

今夜,注定不平凡。成败在此一举。

也许今夜过后,他就能与魂牵梦绕之人重聚,再不分离。

如果能重新来过,他还会将她作为棋子,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吗?

成国公拿出一只玉镯,细细端详着,仿佛看见玉镯的主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外面突然响起了示警声,有人闯入!成国公劇然变色,莫非事败,来的是御林军?不,不可能这么快!

他很快就看见了来人——那是一个少女,单人支剑,冲进了他的府邸。

那少女孤身一人,与十几个守卫搏斗,竟不落下风。但见她手中长剑,舞出一道道光华。那光华如此夺目,似游龙一般在空中腾挪飞转。每到之处,便会响起守卫的惨呼。

“游龙剑法?住手!”成国公厉声喝道,守卫们围攻之势一滞,“你是谢重华什么人?”

“谢重华是我父亲,我娘生我时难产而死,父亲为了纪念她,让我随母姓,取名顾清羽。”少女冰箭般的目光盯在成国公身上,冷冷道,“郑乾,我的两位至亲至爱之人,都死在你手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好、好!七年前,你爹坏我大事,如今,你又与我作对。你既然自投罗网,休怪我不客气!”成国公打了一个响指,七名黑衣人从暗处冲了出来,将顾清羽围在中心。

顾清羽清亮的目光扫过黑衣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手腕一翻,长剑疾刺离得最近的黑衣人。

成国公看着看着激战中的少女,又抬头遥望皇宫方向,眼中渐渐露出阴翳。那边,迟迟没有事成的信号;这边,最后的王牌被一个黄毛丫头缠住。难道,他精心策划的变局,就要功败垂成?

顾清羽的身姿在七名黑衣人之间穿梭,长剑光华溢彩,照亮沉沉的夜空。这七名黑衣人俱是高手,以众敌寡,竟奈何不了她。

但她毕竟势单力薄,斩杀了三名黑衣人之后,已显劣势。出剑不及先前迅捷,力道也越来越弱。被一个黑衣人偷袭,手臂划开一条口子,鲜血淙淙流出。黑衣人见了血,一个个目露兴奋之色。

伤了第一剑,便有第二剑、第三剑……渐渐地,她的衣裳被血染红,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顾清羽眼睛渐渐模糊,仿佛看见陆其峥在看着她,清瘦的面容,悲凉的眼神……

一剑刺入最后一名黑衣杀手的胸口,她终于力竭。仇人就在眼前,可她已抬不起剑。

成国公望着满身是血的少女,眼中露出凶光。他捡起一把剑,缓步走来。

剑落下,被一柄折扇格住。朱墨暴怒,狂风暴雨般攻出十几招,将成国公逼得节节后退。

一队御林军冲进院子,所有守卫被当场格杀。成国公眼见大势已去,失魂落魄。看着朱墨,绝望地道:“殿下既然来了,想必今晚之事,一败涂地。却不知,其他人如何?”

“兵部尚书伏诛,京兆尹认罪。惠妃娘娘……”朱墨顿了顿,知道他想问的,只有一个人,“惠妃自缢身亡了。”

成国公仰天望月,惨笑不止。

朱墨俯下身,将顾清羽额前的乱发拂开,颤声道:“顾姑娘,你还好吗?”

“你说的话……我听见了。”顾清羽努力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用虚弱的声音道,“谢谢!我可以……安心去了……”

“你这是何苦!”朱墨终于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为什么不等我?”

“人生太苦,我想……下去陪他。”顾清羽用最后的力气,握着朱墨的手,“我求你……一件事,请你……将我和陆其峥……合葬。”

朱墨身子一颤,咬着嘴唇,两行热泪自眼角滑落。

成国公怔怔地看着两人,突然狂笑不止,用凄惨的声音道:“原来晋王殿下并非全胜。我固然惨败,今生今世,你也将留下永生伤痛!”

天上,一轮残月静静地映照着肝肠寸断的人们,散发着皎洁的、悲悯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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