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裂(第五章)

宫变1

  却说张承恩离开御床,正欲离开皇帝的寝殿之时,左中尉王策由假子王建功率领一队禁军护卫着,右中尉杨玄机由假子杨复恭、杨复仁两个假子率领一对禁军护卫着,从大门两侧鱼贯而入。承恩心里一沉,知道大事不妙,宫内王、杨的耳目众多,显然精心筹划已久,不然何以来得如此迅疾,事已至此,唯有尽忠而已。于是他高声喝道:你等好大胆子,竟敢明火执仗闯入官家寝宫,不怕诛灭九族吗。

王策时阴森森地盯着他,冷笑道:张老狗,如此着急去迎新主入宫,然后把咱一党一网打尽。你便是开国勋老吗,朝中文臣便会拿你当人吗?你仍旧是一条摇尾乞讨的老狗。你还能做枢密使吗?咱这一派失势了,你什么也不是,只是一条可怜的老狗。

杨玄机则朝他拱了拱手:张哥,咱都是前朝宫里留下来的人,千百人能活下来的不过数十,活下来能爬到咱这样高位寥寥无几。官家不信武将,建中尉府,教咱兄弟掌兵,不信文臣,设枢密使,教你老哥传旨。咱知道朝野都怨恨,倘若失去权势,咱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张承恩怒道:官家给你们权势富贵,你们自当衔草报效,一味玩弄权柄,倾覆国家。天下之人皆怨怒我等,便是死后也将遗臭万年。

王策时仰天大笑:咱无根之人却不用管甚身后之时。咱只管一辈子作威作福,逍遥快活。

杨玄机道:张哥,今日形势有进无退。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待大事安定之后,咱放你出宫去,找出偏僻之所安享余生。

王策时哼了声:若不是杨老哥反复求情,咱早就一刀将你了结。

张承恩大怒:恨不能为官家除掉你这两个奸贼。说罢朝王策时猛冲过去。王策时身边假子王建功抽刀从他胸口扎进去,刀尖从背后穿出来,抬腿一脚蹬开死尸。

杨玄机猛地一跺脚,长叹一声:张哥…

王策时:是他自找的。

牛美人和吴南柯听见动静,跑到大殿一看。牛美人登时便瘫了半截,半步挪不动。吴南柯只是呵呵傻笑,不停地叫唤:陛下升仙了,陛下升仙了…

王策时冲王建功一使眼色,王建工大步迈过去,一刀捅死牛美人。提刀欲杀吴南柯。

杨玄机喝道:留他有用

王策时冷笑:杨兄留着他配丹药

杨玄机淡淡一笑:咱身上毛病甚多,听闻他医术高明,留着看看病也好

王策时:咱怕啥,京里的名医但去传唤谁个敢不来。

杨玄机:若医生在药方里略施手段,咱何由得知?

王策时:好了,老兄愿留着就留着吧,咱在这里费去许多工夫,大事尚未办哩。咱哪个去把鲁王迎入宫来。萧远宁也不是等闲之辈,要是率人攻进来了,咱这点人马如何抵挡。

杨玄机笑道:太子优柔寡断,便十个萧远宁也无所作为。老弟,有劳你率人去迎驾,咱在宫中戒严。

王策时:那咱就辛苦一趟吧,朝王建功等众一挥手,率领人马离开寝殿。

陛下升仙了,陛下升仙。吴南柯在殿内乱转乱叫

杨玄机对他喊道:不必再喊了。

吴南柯双目顿时恢复光芒,朝杨玄机扑通跪下叩头:谢杨中尉活命之恩,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杨玄机:一帮候着吧

吴南柯赶紧站在队伍的后面。

假子杨复仁面有不平之色,望着王策时一行人出了殿:父亲,如何总教他除了风头,人都传言中尉只有他一个王中尉。

杨玄机淡淡道:何必虚名而受实累呢。指了指血泊里得张承恩:;天明之后,把他抬出宫去厚葬。指了指牛美人:顺便也把她葬了罢。

假子杨复恭道:他如此咒骂父亲,反待他如此。

杨玄机:你们有所不知,咱有今日也是拜张哥所赐。夏齐易代之际,太祖入宫哪里去找这许多太监。便起用前朝太监。然太祖乃雄猜之主,有疑忌便杀人。有时一夜杀数十人。咱那些如入宫不久的便有机会伺候官家左右,亦是生死难测。我和其他几个跟张哥一起当差。张哥比我们稍长几岁,老城稳重,言行谨慎,渐得太祖信任,我几个或有小过,都幸得他在太祖面前一一化解。他时常伴君左右,若是害宠进谗,王策时和我两个岂能安泰。张哥要做忠臣烈士,他何曾想过官家家不过把他看作一个老奴。君王若勤政有所为,我辈岂能弄权?便是弄权,如何能倾覆国家,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文臣武将,哪个不贪墨,哪个不蝇营狗苟,比我辈又能强到哪里去。不过因我辈是刑余之人,天下人皆以为我们只可安心做奴才,故而权柄在手势必牢牢掌控,一旦易主,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点头称是。

  杨玄机吩咐身边一个心腹:把张思义带来吧,太子虽无所为,万一萧远宁铤而走险,必然一场搏杀。叫他去稳住他们,过了今夜,名分已定,一纸诏书,他们只能束手就擒了。

    这个心腹带了两个禁军匆匆而出。

杨玄机御床方向看了看:皇帝不朝三年,国家残破,他才是祸乱根源。

忽然,御床上响起几声轻微的咳嗽之声。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毛发竖立。

              宫变2

鲁王府上下对这桩天大的富贵既无所期待,亦无所准备。

实际上,整日应付这个憨惫顽劣、精力旺盛十五岁的少年主子足以让他们筋疲力尽了。这位王子兴致所至,射箭、胡博、倒掷、走马弯弓,无所不为,一学就会,时或玩闹到深夜也不睡觉。随身奴婢皆苦不堪言。鲁王最厌恶读书,他六岁时,宗正延请翰林院饱学之士为师,教授四书五经,半日不能诵读一句,趁老师如厕之际,在所喝茶杯里拉尿。师傅气得花白胡子乱颤,拂袖而去。再来老师,不过三五日必被气走。宗正也无奈,也只得由他去了。等他一天大似一天,他母亲赵婕妤又请求宗正给他请老师,说至少也得让他明了觐见之礼仪。宗正一想也是,万一官家那天召见几位皇子,倘若应对荒谬,他宗正也不好交待。于是叫礼部朗官到他府内教授他进退礼仪。鲁王如何受得繁文缛节,早按捺不定,托言更衣,躲到内宅多时不出,任凭下人怎么央求,他只是不出。礼官巴不得如此,正好打道回府。

宗正于是差另一个僚佐来,这次鲁王似乎颇有耐心,跟着他演习趋退之礼,礼官示范叩拜之时 ,忽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手边挪动,慌忙直起身体,一条手臂粗的长蛇身下钻出,蜿蜒游出,礼官下得如遭炮烙,连跳带喊,帽子早丢在一边,惊恐万状。鲁王大为畅快,仰天大笑。他跑过去一把把蛇叼在手里:老师不是说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么,不过区区一条小虫,老师何以惧怕如此模样。礼官见他举着蛇过来,早魂飞魄散,落荒而逃,一只鞋子还留在堂内。鲁王大笑不已。府内老少大多皆被他捉弄过,不知下回他还会整出什么花样。

  王策时率领禁军到时,鲁王正在院内杆缘,碗口粗七八丈的杆子埋在地里,鲁王穿着贴身小衣,快似猿猴瞬时爬到赶顶,又可以脚往上倒着爬。守在下面的七八个小太监对此见惯不怪,乐得在一傍聊天,忽见门吏惊慌失措引着一哨禁军进门,登时慌得目瞪口呆。鲁王双脚倒绞住,把身体稳在杆顶,从下面挤眉弄眼:你等是来陪本王玩耍?

门吏往上喊:祖宗,快下来吧,王中尉找你有时相商。

鲁王对王中尉的权势似乎一无所知,笑道:找本王何事。

王策时朝身假子王建功轻声笑道:日后在宫里也给他立个杆子,我等倒省得去叫杂耍戏子了。

这时府内上下皆过来了,不知是福是祸,有人远远地避开着。

鲁王冲王策时:老太监,快说,找本王何事。

王建功轻声道:待我去把他拿下来

王策时摇头:休得鲁莽,他可是将要登基的。便抬头笑道:老奴是来宣旨的,官家宣你觐见。

鲁王大为惊慌,脚一松,往下出溜丈余才稳住:哎呀,不好,我还没学会觐见之礼呢,如何去的。不去不去。

王策时耐着性子:老奴自会教你觐见之礼,殿下且下来说话。

鲁王只是赖着不肯下来。王建功:待我踢上一脚自然震他下来。正忙乱见,一人气喘吁吁跑来,见王策时,跪下施礼:爷爷好,田元照给您施礼。元照也曾在中尉府当差,三年前来鲁王府当差。王策时看时三十岁左右的太监,模样颇为周正,不过也想不起谁来,当即微微颔首。

田元照转身来到杆前,朝上喊:殿下,元照来了,禁军多力士可以对博,你若不下来,他们便不与游戏。

鲁王转忧为喜,便双腿送开刷地滑下,离杆底两尺之时,双手一用力,趁势翻身落在地上,利索潇洒。王建功和麾下士卒也不禁喝彩。鲁王见博得满堂彩,甚为得意,走到田元照跟前埋怨:你这两天哪里去了,也不陪着我玩耍。

原来田元照生性狡黠,自来府中,一切都顺着鲁王的性情来,给他出很多新奇怪异主意,鲁王一刻也离他不得。府内上下都恨不得把他撵出去,因此都合力排挤他,他在府内也不甚得志。这两天府内大管家责罚他去厨下干杂务。鲁王问世,只说差他去报国寺替王妃祈福去了。一片慌乱中,他跑出来,毕竟在中尉府混过,一眼看出门道,便冒险挺身而出。

田元照:殿下,咱赶紧随王中尉入宫吧,一切有我呢。

鲁王点头:我且更衣再去

王策时道:不必更衣,宫中自有礼服。于是率领禁军夹着鲁王、田元照飞速进宫。

星月无光,道路两边垂柳暗如伏兵,屋檐下猛地响起一声鸮声,令人毛骨悚然,到一个十路路口,往左取近道需过唐王府。王建功回头看王策时。王策时把牙一咬,左。

唐王府内灯火辉煌,朝如白昼,门口车马排如长龙,车夫苦役无所事事等侯主人。当下王策时率领着禁军大摇大摆从唐王府门前路过,外面这些下人都大为吃惊。快出街口之时,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二三十个精装武士。在拐弯处听见对方动静,都把刀弓摘下来。王建功大喝:何人但敢聚众带刀上街

对面问道:你又是何人

王建功:禁军巡街

对面冷笑道:巡街且轮不着禁军,到底是何人

王建功大怒:中尉府道你也敢当,格杀勿论。

对方怒道:我等乃唐王府卫士,你来此地欲何为,怕你不成,兄弟们,且叫他们尝尝厉害。

登时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鲁王颇为兴奋,面色通红,握着拳头喊:打呀,打呀。

王策时高声喝道:我乃左中尉王策时,奉旨办差,你等胆敢妄动,管教唐王也吃罪不起。让开!

对面见他如此气势,便靠墙让出一条路来。

王策时一挥手率众匆匆离开。

这里有人道:速回禀明唐王。

                宫变3

王策时率领禁军把鲁王迎入宣政殿时,杨玄机一行早已把殿内整理完毕。四对高大的红烛把殿内照如白昼。见王策时气喘吁吁,拱了拱手:王兄,还顺利否。

王策时面有忧色:咱抄近道过唐王府,撞着他的护卫。若是他扑过来厮杀该当如何。杨玄机笑道:王兄不必担忧,咱早就调集右军精锐军马埋伏在禁宫周围,唐王若来飞蛾投火。王策时笑道:杨兄神机莫测,咱是服了。突然想起一事,面色又是一变:杨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恐怕连你也没想到,朝臣不来待漏院待朝多年,咱不过自个演习给自个看。

杨玄机:杨兄莫慌,我早已打发枢密院的孩子们去宣他们了。王策时笑道:我兄高明,咱望尘莫及。面上带笑,心里却十分忌恨,心想杨玄机诡计多端,他得把这个鲁王捏在手里。田元照很知趣,远远地躲在一边,等到杨玄机朝他和鲁王看过来。他便朝杨玄机跪下叩头:小的田元照拜见杨爷爷。杨玄机笑容可掬,虚抬双手:呵,是元照,你越发出息了,日后好好伺候主子,别叫朝臣笑话咱。田元照慌忙应道:小的省的。鲁王早憋不住了,吵吵嚷嚷:没趣没趣,我要力士互博。杨玄机走过来,笑道:殿下,过不了一个时辰,你就要做官家了,以后爱怎么游戏便怎么游戏。你看这里也比你府里换阔多了,咱都陪着你玩耍。

鲁王高兴了:无须老儿,你说当真…

杨玄机笑道:当真,咱与殿下打一个赌,殿下当着群臣,坐在御座上不乱动便是赢,便可以在宫内随便嬉戏,若不能便是熟,需每日天不亮便坐在御座上来等朝臣上朝。

鲁王大笑:我赌我赌。

王策时尖尖笑了几声:新皇登基的礼服却时来不及准备。

杨玄机:就着先帝的吧,来呀,快去衣帽司的人找来。

卯时,天光已亮,大殿外悄无声息。鲁王已经换号宽大的礼服,看去甚为滑稽,如戏中小丑一般,他走上殿时龙袍踩在脚下,跌了好几跤,殿中禁军士卒任俊不住,纷纷把脸扭过去吃吃偷笑。田元照看了看王策时,又看了看杨玄机,不敢擅自行动。杨玄机道:元照,还不搀扶官家到御座,你就伴在官家身边吧。田元照赶紧跑去把鲁王掺到御座上。坐定之后,杨玄机看了看殿外,对王策时道:可宣群臣进殿了。便带着麾下退出。

  不一会,群臣们列着扭扭歪歪的队伍进殿,由于久不上朝,在殿上列班是一阵混乱,也没有礼官唱礼,因此,朝臣们俯首找自己的位置。不知谁先跪下山呼万岁,众人也都跟着跪下喊,俯仰起伏如浪,御座上的杨炼扑哧一口,差一点笑出来,想起赌约,慌忙用手掩住嘴巴。

  群臣往上一看是,登时傻眼,御座上坐着传大号龙袍的少年。这时王策时高声喝道:官家驾崩,遗诏鲁王即位。

  群臣纷纷愣住,面面相觑。

这时殿外呼啦啦禁军士卒鱼贯而入,列于地殿门两侧,杀气腾腾。

王策时怒道:你等胆敢抗旨吗

这时殿外一个声音厉声喝道:老奴才,胆敢挟持朝臣,假传圣旨。别人怕你,老夫却不怕你。随着声音,一个须发皆百的老臣颤巍巍迈步进来,朝王策时怒目而视,众朝臣见了,立觉有了主意。原来是两朝重臣李光庭,杨玄机怕他发难,特意不叫去宣他。这几日正巧他也是身体不适,夜里睡眠不好,不如平日起早起,但照旧到待漏院来,听得内殿乱纷纷的,太监来往奔忙,叫住一个一问,才知宣政殿上朝,于是匆匆赶来。

王策时见是他来,头皮发麻,不免怵他三分。但他知道气势若输,这戏就要演砸了。于是高声道:李相来的正好,先皇驾崩,遗诏鲁王即位,你身为宰辅,当为臣工表率,辅助新君成礼。

李光庭大怒,须发皆怒:阉奴,官家驾崩,国有太子,乃太子即位,为何你等拥戴鲁王进宫,篡改诏书。且宣诏乃枢密院之职,张承恩何在,你中尉因何带武士擅入禁宫,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几句话问的王策时哑口而言。当即恼羞成怒:老贼,官家素来不信你等,军政都交于我辈处置,今遗诏立鲁王继位,乃官家遗诏,我等不过遵旨而行,缘何得知,你若想知,何不追随先帝于地下问之。

李光庭指着王策时骂:阉竖,你以为这样可以胁迫文武就范吗,可以塞天下悠悠之口吗,今日之事,我李光庭有死而已。

王策时冷笑道,你不遵旨,便是谋反,也可以诛你九族。武士,给我推出去

李光庭把眼一蹬:我看谁敢。凛然不可犯

王建功及麾下士卒都不敢动,

李光庭冷笑:今日你不把诏书拿出来,我便饶不得你这老狗。

这时,杨玄机从殿外走进来,从袖内拿出圣旨,展开走到李光庭面前:李相看清楚了.遗诏:鲁王聪明坚毅,必能克成承大统,今传位于鲁王杨炼,钦此.李光庭仔细一看,字迹歪歪斜斜,可是确实皇帝亲笔,玉玺盖章也是无误.朝廷制度都是相互制约的,非皇帝御笔,主管玉玺的太监是不能盖印的

李光庭看罢多时,确实无误.如遭重击:老臣不信,老臣欲见皇上

杨玄机吩咐士卒:丞相累了,扶他出宫先歇息,两个士卒一左一右架着李光庭出去。

李光庭大喊:皇上,老臣不信,老臣死不瞑目,老臣要到太庙去哭太祖,问问他何以子孙如此昏庸无能….声嘶力竭。

  杨玄机冷冷环视群臣,众臣看清楚了,先帝遗诏在此,鲁王即位,还有谁不服.

另一个宰相崔弼,率先跪下叩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臣见状,一齐跪下叩首山呼万岁。

                              诛杀

一夜之间,太子府门口门可罗雀。府内众多奴仆闻风作鸟兽散,巳时许,阳光高照,花坛草木很有几分委顿,树枝上的知了铺天盖地的合唱:来了,来了。新晋中贵田元照率领一队禁军气势汹汹直扑而来。田元照很清楚王策时把这份擦差事交给自己目的何在。事了之后,只怕天下人都会恨他入骨,一旦倒霉失势,绝无好下场,剥皮萱草,万刮凌迟。因而中尉府稍权势之人谁愿意接这份差事呢?而我田元照又能不接么?往时在中尉府当差,何曾得进中尉府的大殿内,位列一群最有权势的太监之中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富贵贫贱。既是险中博权势富贵,势必有进无退,豁出去做而已,况且若文武得势,太监失势,文武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人生苦短,何必学张承恩,放着作威作福的日子不过,非得想做夏国得忠臣孝子,他这一辈的太监都不仅可能有这种想法,入宫最大的期望是能跻身中尉府列班太监,然后外放一任监军,捞足吃饱,或在京或告告老还乡,卖一处大宅,众多姬妾,养一两个假子,享乐余年。不想一夜之间,富贵从天而降,他田元照日后定得教天下之人畏他如虎。到台阶下, 他抬头看了看高大福门,两扇朱红厚重的大门虚掩。门口蹲着的两只麒麟兽似乎达拉着脑袋。田元照冷冷一笑,转向身边校尉高渐鸿:昔日这府里的奴才最瞧不起咱了,想不到也有今日,哈哈哈哈。

  高渐鸿一路百般巴结:枢密使长,枢密使短。枢密使和中尉一个品级,叫的田元照心里甚是舒坦。

这军汉,三十来岁,相貌粗犷,见田元照问,慌忙躬身答道:那些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叫俺好好揉搓,替枢密使出气。

  当下两人迈上台阶进府门。高渐鸿亲自推开两山大门,绕过照壁,进入院内。里面早飞跑出来七八个人来,为首一个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好了,天使来了,昨夜太子一家要出府逃跑,却叫我们哄入内殿,一把锁锁在里面。如今交由天使处置。

  田元照似笑不笑:你等倒是识时务,是府内什么人。

  这人哈腰道:在下太子妃之舅,掌管府内杂役,指了指身边人,这些乃是手下的力夫。太子犯下弥天大罪,若逃出城去,再去追捕费许多力气。

  田元照冷笑,且引我们前去,我回宫奏明官家,封你一个不义侯。

  这人略无尴尬:请中使成全。一挥手,便颠颠在前面引路。田元照扭头看高渐鸿:朝野都说咱无根之人见利忘义,谁想此等有根之人才是全无心肝哩。

高渐鸿脸上微微一热,道,也好,倒是省得咱们追捕。

  来到内庭靠北的一间偏殿,这人朝门内一指,扭头朝田元照说道:就在里面,一直在里咒骂,此刻兴许闹累了。

  田元照吩咐:开了吧,叫他出来接旨

  这人从袖内掏出钥匙,打开大锁,两扇大门推开。太子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大喊道:宫里太监来了,带我去见阿炼,带我去见阿炼,我不跟他抢大宝,只给我一远地安置一门老幼就可以了。

  太子长子十七八岁,抢出来扶住太子:父皇,何必心存侥幸,自古岂有长命前太子。

太子两个妃子和七八个子女陆续出来,各个惊慌失措。

  田元照掏出诏书,冷冷道:杨敦接旨,杨敦悖逆荒淫,谤议君父,勾结萧远宁意图谋反,销籍赐死。钦此。

  太子慌乱摆手:我无罪,我无罪。突然眼珠一亮:我是被萧远宁挟持的,他说暗中联络了几百义士,还有禁宫守将,欲举火为号攻击禁宫。

田元照一听,心下大喜,这可是意外之得,挖出来了,奇功一件,便说:可有名录,速速说来,待我禀明官家或能对你网开一面。

太子道:萧远宁昨夜才对我提起,内情我却不知。

田元照冷笑道:那咱就从萧远宁嘴里撬出来,杨敦你还是接旨吧

太子:我无罪,我要面见官家

太子长子拉着父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王刚强

田元照:酒或白练,你可自选。

太子瘫倒于地:我无罪,我无罪

太子长子叹道:我闻我家大位得来不正,报应不爽,子孙宜得此下场

田元照吩咐两个禁军持白练绞于太子脖项,一点点收紧,太子脸上渐猪肝色..

太子长子冲田元照喝道:拿酒来

田元照道:却无这些工夫等候。冲高渐鸿一努嘴,高渐鸿抽刀而上…士卒们纷纷抽刀跃出,刀光闪闪,血溅三尺。

田元照见处死了太子一家,转向告密者:来呀,把这些卖主求荣的猪狗吊死在府门口,尸体挂在大门口示众。

  萧府

萧远宁约子时回府,路上把四个卫护打发走了,叫他们各自逃命,一人独骑,心里一阵阵悲怆之感。到府门口,门人见了,甚是吃惊,接过马缰绳来,也不敢多问。进府来,心腹管家打着灯笼出迎。见主人一人独回,吃了一惊。还未开口,萧远宁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寿叔,大祸临头了,你即刻把府内奴婢杂役打发走,守在城门口,城门一开一刻不停出城逃命,离京城越援越好,却莫投奔熟人,一字不提萧府。府内金银细软皆分发给下去。万勿迟疑。老管家大吃一惊:郎君,我早是萧家之人,如何能离开独自活命。

萧远宁:你们只是萧家奴仆,只要逃离,阉党大约不会追捕。

老管家泣:待我把三小姐和四少爷带走

萧远宁摇头:带着他们,你等一个都逃不了。速速逃命,将来还可为我萧家收尸。说着大步往里,直奔内宅。

内宅忽而响起低沉琴声,推门进去,屋内烛光轻摇,夫人离琴站起来,似乎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什么来了。

夫人:夫君因何悲愤

萧远宁走过去握住夫人的手:此生恨不能与夫人隐遁江湖,琴书作伴,逍遥一生。爱夫人把头枕在丈夫的肩膀上:妾身生死不悔,愿世世代代还做夫妻。

萧远宁叹可口气:可怜我儿皆年幼。

夫人抬起头来:母亲大人尚在佛堂念经

萧远宁轻轻地放开夫人:我去拜见母亲大人。

佛堂静洁,萧母在蒲团上打坐,左手轻轻转动着念珠,听见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萧远宁轻轻走到母亲身边跪下:母亲大人

萧母睁开眼睛,看着儿子:我儿面带忧愤,岂非太子失利

萧远宁悲恸:儿不孝,连累母亲。

萧母淡淡一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萧家既受权门之福,亦受权门之祸,你父在日,我常忧心此时,你在朝为重臣,我亦忧心此时。长斋向佛,祈你平安,想是萧家罪孽深重,该受此一劫。

萧远宁以为自己母亲过于悲愤,便叩首道:是儿不孝无能,累及父亲在天之灵。

萧母摇头摇道:你父为勋旧,何以常称病不朝,断绝宾客,长日寂然枯坐。

萧远宁道:太祖雄猜,以谋反诛灭赵、魏二国柱,父亲自晦以避祸。

萧母:此其一也。你父封侯之后常怀惭愧,夜来常悔恨至于涕泣。你兄妹皆不知也。

萧远宁:儿闻父亲大人勇冠三军,征战常奋不顾身,功成身退,何至于如此。

萧母叹道:当年前朝陈氏手足相残,至天下纷乱,数雄并起。彼时太祖乃是前朝幽州兵马使,你父为其麾下骑将。太祖时篡朝野心,不过势力最为弱小。太祖于是与疏勒国主约,请兵南下,只要土地城池,子女锦帛皆归疏勒。然疏勒国惧怕并州兵马使雷将军一族。不敢轻易南下。雷家世代为将镇守边关,威震北国诸部落,北虏皆敬畏之。太祖于是设计,佯装追击疏勒被围,遣你父亲突围向雷将军求救。雷家军马日夜兼程赶至,被两家合围袭击,雷家死伤惨烈。

  疏勒南下,杀人如麻,生灵涂炭。时常故意当着幽州将士屠杀百姓。将士皆悲愤。你父回帐时或不食,时或啮臂出血。

  杨氏虽得天下,然始终难得人心,各地谋乱连年不断,太祖因此多疑好杀。

  太祖勾结疏勒南下,世人皆知。暗结疏勒伏击雷家军,这一节不为人所知,萧远宁也是听一次闻听。他曾听得禁军宿将提及康延部视中原将士若蝼蚁,扼腕叹息说:向使雷家军在,北虏安敢张狂如此。他那时还以为雷家子弟凋零,不能承祖父基业。

  萧母望着他又道:儿呀,你哪里知道,太祖与雷将军约为兄弟,你父自出雷将军麾下,因此雷将军不疑。你父晚年常怀悔惭,夜来常不能成寐。但又不能对你等说明,怕你等口风不紧,传扬出去,祸及家族。

  萧远宁登时明白了,父亲半生戎马,功成之后,何以对军国之事充耳不闻。萧远宁道:我家愧对天下苍生,愧对雷氏一门,今家族覆灭,也无所哀怨。

萧母用手轻抚着儿子的面颊:儿呀,一失足成千古恨,为娘本牧家之女,一门具被北虏杀害,被雷老将军收作义女,视若己出。雷家兄弟皆宠我如珍宝,后字与你父到幽州。每念及义父一门,未尝不泪如雨下,我与你父之罪过百身莫赎。

说着,萧母已经老泪纵横。

  萧远宁大为震惊,在自己心中高山巍巍的父母居然做出如此不义的事情。萧母叹气道:听闻雷家尚有后人,可惜我萧家无以赎罪。

萧远宁泣道:父亲既知要设计伏击雷家,何故却将他门引入。

萧母摇摇头:你父曾说被杨氏诓骗,内情却却不肯细说。杨氏无道,国祚岂长久。我不能没官受辱,早已备下药来。只是羞于地下再见义父一门。儿呀,你心绪宁静否。

萧远宁叩头:儿无怨。

萧母:你来服侍为娘吃药

萧远宁站起来走到几案上把茶盏端过来。萧母从身上取出一个锦带,里面有个小瓷瓶,拧开盖,倒出两粒药丸放手心,

萧远宁走过去跪下来,手端着茶盏,双手微微颤抖。

萧母道:你父给你取名远宁,既不能远又不得宁。我家当于地下归于远宁。说毕就茶盏喝了一口茶,把范丸送到嘴里,咕噜吞下。

  此时,萧夫人带着三男一女轻轻走进来在,在萧远宁身后跪下。

萧母看着他们笑道:你们都听见了

萧夫人点头:妾身亦不能受辱,随母亲去吧

萧母摇摇头,望着后面的孙女:攸儿还小,你当给她一条活路。

萧母说着,身体颤抖,显然是毒性发作,但她强忍痛苦,不做出狰狞的表情,倾刻,她嘴角沁出一丝鲜血,脸上露出微笑,闭上眼睛,轻轻念叨:,父亲,母亲,兄长,,,我来了…说着身体轻轻一歪。萧远宁一把抱在怀里。

田元照从太子府出来,担心萧家抵抗,自己兵力不足,又到中尉府请求增兵,于是由高渐鸿率领二百禁军直奔萧府。天已近正午,阳光酷热难当,田元照和禁军跑得饥渴难耐,到府门口,中门洞开,里面飘飘摇摇转来音乐之声。院内并无其他动静。田元照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珠,咽了一口吐沫,朝高渐鸿说:高将军,带着你的人进去拿人吧。

高渐鸿擦着脸上的汗珠:枢密使,小心为妙,萧远宁可非同小可,倘若院内由伏兵,我等轻入,必然吃亏。

田元照听吧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定了定心神,音乐声极为清越,从容。田元照颇通音乐,分明是琴、琵琶、笛子的合奏,不哀不怨,气度高远。不觉驻足谛听,一曲终了,音乐停歇。余音不绝如缕。

田元照纳闷:若无埋伏,因何如此从容。和高渐鸿两个面面相觑,禁军被热得难受,纷纷解盔卸甲,躲阴凉处凉快。

田元照拿不定主意下一步怎么做。萧远宁从中门走出来,看着他们:

淡淡一笑:田中使和禁军将士既奉命而来,如何不进。

高渐鸿向上叉手:末将参见将军。

萧远淡淡一笑:不必多疑,我若有心暗算你两个,伏下弓弩手,只怕早教你们横尸于地了。外间酷热,何不随我来。说吧转身往里去。

田元照见了这气势,在肚里堆好得气焰顿时瓦解,他觉得自己不是来奉旨抄家的,倒想来听凭差遣的。和高渐鸿对视了一眼,高渐鸿点点头。两个心里打着鼓跟在后面,士卒们在后面涌入,到院内,顿感凉爽多了。偌大的府邸空空荡荡,见不到一个奴婢。更别说伏兵了。田元照不觉胆气上来,嘴角慢慢撇着。到内庭,萧夫人、三子、一女坐于里面,手边各有乐器,萧夫人面前一古琴,攸儿怀抱琵琶,三子手里各有横笛。

田元照笑道:闻说萧将军伉俪精通音律,京城一品,果然不虚。

萧远宁冲田元照一笑:田中使,有诏书宣诏,口谕则口谕

田元照咋脸一沉,目光变得凶狠:圣上口谕,前护国将军萧远宁暗同党羽,挟持前太子,图谋攻入禁宫,谋篡大宝,罪大恶极,诛灭九族。说着顿乐一下,他料想萧远宁大约会咬牙切齿地回击,他便好教高渐鸿武力胁迫,逼其说出同党。

萧远宁淡淡一笑:受皇命辅佐太子,何来谋篡;麾下无一兵一卒,何来党羽却太子国之储君,先皇驾崩,太子即位,此朝野皆知之理,何以中尉府竟以为篡逆。

一席话把田元照说的哑口无言,呆了半晌,又反狠道:太子已亲承你等点火为号,攻入禁宫,如何抵赖。速速说出同谋,咱回奏天子,或格外开恩,给你萧家留一个半个男丁。

萧远宁道:我萧氏父子为何等谋事,为何等人尽忠,覆族不奇怪也。今日之报应,夫复何言。

萧家人视他们若无物,萧夫人望着攸儿,方才你父新谱的水龙吟之曲你可记下。

  攸儿点头:母亲,我记下了。

  田元照见一无所获,恨恨道:都给咱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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