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褐色仿木的眼镜盒,上面布满细碎的不规则细纹,看起来陈旧却不失典雅。
第一次在床头柜上发现它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用手轻轻掂量了一下,便确信这只是一只空镜盒,单凭轻飘的感觉,我就能毫无疑问地做出准确判断。同时,从它做工精湛程度及材料质地来看,这只眼镜盒,指定是表姐送给父亲的。
父亲的眼镜盒有三个,全是母亲一手包揽买的,纯一色的黑色系,丝绒质地,透着稳重而深沉的光,粗糙的做工一眼就能猜出价格不会超过二十元,而且肯定是母亲发挥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和人家讨价还价后,带着一种像讨了多大便宜似的兴奋心情买来的,母亲指定会在送父亲眼镜盒时把她讨价还价时的情节再给父亲鼓吹一番,以显示她在买东西方面的天赋,以及多年来积累的丰富经验。
而这只躺在柜子上浅褐色的精致眼镜盒,绝不是母亲鉴赏物品的风格,也不是她的消费档次。只有一种可能,是表姐送的错不了。自从有了这只眼镜盒,它便成了父亲老花镜的最后归宿,虽然眼镜盒与老花镜的颜色极不搭调,但它们却成了永久的伴侣,父亲对它们,无比珍爱。
父亲对这只昂贵的眼镜盒,有着一种偏爱,或许是爱屋及乌吧!他对表姐的这个礼物也颇为感谢。
姨妈家有四个如花似玉的表姐,她们住在西安大城市里,是我们农村亲戚里的骄傲。平日里,几个表姐家被淘汰掉的衣服、鞋子、手套之类的东西,就成了我们农村这些穷亲戚家最奢侈的礼物。从小学开始,我就是穿着几个表姐的旧衣服长大的。那时,我常常幻想,等长大了,等我有钱了,要买很多很多漂亮的新衣服,再也不用穿她们穿过的旧衣服。
父亲是在我上初二的时候,忽然有一天,看书需要戴老花镜了。于是,母亲特意踩着那辆破旧的飞鸽牌单车,去镇里为父亲千挑万选相中了一幅黑色的老花镜,父亲对母亲买来的东西,有着习惯性的顺从,他从不挑剔东西的好坏。因为父亲的包容和不挑剔,母亲始终无法知晓父亲最爱的颜色是什么。比如父亲其实是喜欢深棕色的皮鞋,而父亲脚上,永远穿着黑色的大头皮鞋。我和父亲对颜色的喜爱有着惊人的相似,就如眼镜盒,我深知浅褐色会是他喜爱的颜色,但母亲始终认为,黑色才适合父亲的年龄和农村男人固有的不修边幅的“气质”。
父亲曾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他是师范毕业的,在当时落后贫穷的农村,父亲算是个文化人。虽然他只当了十几年教师,从18岁到30岁,父亲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是在学校度过的,这使他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看书。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农活多忙,父亲吃完饭的习惯就是躲进黑暗的小房间,戴上他那幅黑色的老花镜,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书,直到母亲唠叨着地里的庄稼该收了,父亲才会扔下正在阅读的书籍,并细心的把正阅读的某页折起,折成一个等边或不等边的三角形,然后再摘下老花镜,轻轻放进浅褐色的盒子里,最后被母亲拖着下地干活。
老花镜陪了父亲几十年,是父亲必不可少的阅读助手。如今,父亲年纪越来越大,也变得如母亲一样开始爱唠叨,但我很享受父亲的唠叨,他的唠叨不像母亲琐碎的发牢骚,他的唠叨是讲过去、讲历史、讲地理、讲宇宙奥妙、讲时事政治、讲日本与中国的现状等,父亲极喜欢看新闻,他的知识面在我看来算是比较广泛的,我很受用这个时候唠叨的父亲,而我,却始终未能继承父亲勤于阅读的好习惯。
我一直知道,我是偏向安静又比较懒散的一个人。我不喜欢上学、搞不清数理化、看不懂几何代数,除了喜欢语文课外,其余的课程,都成了我最头疼也最难熬的人间炼狱。的确,我没有继承父亲优秀的读书习惯,却遗传了母亲冲动极端且火气大的个性,当然这种臭脾气,通常外人和朋友是无法知晓的,只有自己家人才会了如指掌,父亲慈祥和善,却不怒而威,但每每遇到我快要发脾气时,父亲都会熟练轻巧的避开我的着火点,母亲也会从旁岔开话题,我便失去了发脾气的理由,继而在心里又懊恼自己的不懂事,我深知,家人的宽容与无私是这世上任何人所不能比的。
常常在想,等我老的时候,一定要有一间属于自己雅致的书房。书房里氤氲着浓浓的书香、桌上放一盏典雅漂亮的台灯和一本书、旁边放一杯咖啡,我,坐在书桌前、戴着父亲的老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