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长安群像集录(14)第十四章:杨慎矜的悲哀(一)

第十四章 杨慎矜的悲哀(一)

夜幕降临,天边最后一点星光被黑夜吞没。树枝轻微摇动,远处传来风的呜咽声,但在声音的尽头,却是一阵急促脚步声的戛然而止。

一滩粘稠的液体自坟冢后渗出,像一条赤蛇缓缓蠕动,向一双抖若筛糠的细腿蔓延而来。

“有鬼啊!”一声惊呼划破寂静的黑夜。落在树枝上的夜枭挥动翅膀,然后站立不动,两只爪子紧紧扣住树枝,静静望着昏倒在地的仆人李四。

杨府听到仆人李四的叫喊声后,府上登时灯火通明。

“什么事?”杨慎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问道。

“回禀老爷,府上后院的坟冢流血了,是刚刚巡夜的李四发现的。”浓眉宽脸的仆人焦急地回答。

“李四人呢?”杨慎矜问道。

“已经昏过去了。”浓眉宽脸的仆人应道。

“祖坟流血本月就出现了三次,算上这次已是第四次,此乃大凶之兆啊!”杨慎矜喃喃自语。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一旁的杨氏焦急地说,“莫不是老祖宗动怒,要收人了……”

“一派胡言,妇人莫要胡言乱语。”杨慎矜怒喝道。

杨氏登时闭口不言。

翌日,史敬忠穿过朱雀大街,进入平康坊的街道,一阵“隆隆”声自腹中传出。他咽了一口唾沫,“已经三日未曾进食,确实好饿,这应是老夫的极限了。”

只见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去,一块金漆黑木匾高高挂起,上书“杨府”二字楷书,书法饱满丰润,赫然出自颜真卿之手。

他定睛片刻后,又目视前方,摆了一下拂尘,整理了一下衣冠,阔步向面前的朱漆大门走去。

他轻扣铜环喊道:“有人吗?”

门“哐当”一声开了,浓眉宽脸的仆人面露疑色,问道:“你是何人?”

史敬忠并未立刻作答,他咂吧着嘴叹道:“可惜,可惜啊……”然后便不停摇头。

浓眉宽脸的仆人觉得此人在装神弄鬼,正准备关门,只听史敬忠高声喊道:“府上最近可出了什么怪事?贫道知天道,可为府上解忧,烦请小哥通传一下,贫道史敬忠特来拜见杨大人。”

话音刚落,只听浓眉宽脸仆人身后又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何人拜访?”

“老爷,是个术士,说叫史敬忠。”杨慎矜闻言,先是眉头一皱,旋即高声道:“快快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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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敬忠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潦倒数日,终于能吃上一口饱饭,心下大畅。

于是他扬了扬拂尘,正色道:“不知杨大人有何难事?”

杨慎矜本就喜欢结交术士,对鬼神之事颇为好奇。然而早在开元十年,李隆基就曾颁下一道诏书,宣布“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故这几年,杨慎矜多有克制。但今日祖坟流血不止,杨慎矜颇为担忧,故一五一十向史敬忠和盘托出。

史敬忠闻言,面不改色,示意杨慎矜靠近些。只见他附耳不知跟杨慎矜说了什么,神神秘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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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浓眉宽脸的仆人轻敲杨慎矜的房门数下后,仍无人应答。他倍感奇怪,就在他担心老爷安危,准备破门而入时,后院传来的法铃声终止了他这番冲动的行为。

他忙不迭地冲进后院,只见杨慎矜赤身裸体,披枷戴锁,在史敬忠于后院设下的道场中闭目静坐。

史敬忠见他贸然闯入,先是一惊,手里的法铃差点脱手,但他立刻镇定自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浓眉宽脸的仆人点头应下,便匆匆离去。

此后的十天,杨慎矜天天如此。但与之不同的是,他屏退左右,只留浓眉宽脸仆人协助史敬忠在后院极其隐秘之处设立道场。府中上下并不知杨慎矜究竟身居何处。

杨氏亦不知,却也未觉异状,老爷之事,她向来没有做主的权利,便如往常一般焚香拜佛,祈求老天爷保佑她家老爷,事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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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矜看了一下四周,见朝臣各自散去,便一脸神秘地对王鉷悄悄道:“众人皆惧我被巫蛊之术蛊惑,谁知第十一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王鉷一脸无语,但又不得不敷衍一下他这位表叔的特殊爱好。毕竟他一路升至御史中丞,也少不了表叔杨慎矜的一路提拔,然而……

“王鉷,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好心和你分享,你却爱答不理。”

王鉷闻言先是面有愠色,但那愠色在脸上停留不过一个弹指,旋即他扬起笑容,似有好奇却又不失恭维道:“所以表叔,究竟如何?”

杨慎矜见状面色稍缓,悠悠道:“你说奇不奇,第十一天后,祖坟果然就不再流血了。史敬忠确实颇具神通。”

“表叔…侄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王鉷吞吞吐吐道。

“但说无妨!”杨慎矜正在兴头上,所以便毫无顾忌。

“圣人明令禁止文武百官私下里结交术士,表叔此举,有违圣意,怕是不妥吧?”王鉷怯懦道,说罢又望了望四周正缓缓离去的百官。

“不妥?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若告发我,你是私生子的事,怕是满朝文武百官皆要知道了。”杨慎矜悻悻道,随即拍了拍王鉷的肩膀,泰然离去。

王鉷一动不动僵在原地,他面色铁青,双目赤红。于他而言,最不可触及的就是他的出身。因是私生子,他一直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如今,杨慎矜公然戳他软肋,他自然怒火中烧,杀心顿起。

还未等王鉷从糟糕的情绪中完全平复,只听见杨慎矜突然扭头对他道:“王鉷,你回家代我向你母亲问声好。入冬了,水冷,浣洗衣物时,切莫冻伤了手,得不偿失。”

话音刚落,只见几个跸道之上的官员回头看向王鉷,面露不解。王鉷登时嘴唇抖动,胡须颤动不止,面如酱紫。

杨慎矜见状喜笑颜开,得意之色再也无法掩饰,他指着王鉷朗声道:“好侄儿,多给你母亲备些热水,就说是表叔嘱托的,哈哈哈……”说罢便拂袖阔步离去。

看着杨慎矜诡计得逞后欣然离去的背影,此时王鉷对杨慎矜的恨意达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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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鱼儿上钩了。”杨钊躬身一礼道。

李林甫闻言,并未作声,负手而立,望向窗外。

“右相,王鉷求见。”仆人道。

“有请。”李林甫突然转身,旋即落座,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杨钊。杨钊蓦然领会。

“右相,王鉷有要事禀告。”王鉷见杨钊也在场,并未直接禀明,而是看了一眼杨钊。

“都是自己人,不必忌讳。”李林甫缓缓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杨慎矜结交术士……”还未等王鉷说完,李林甫打断道:“此事我已知晓。”旋即看了一眼杨钊。

杨钊会意,接着道:“此事不仅右相知晓,圣人亦已知晓,只是念及杨慎矜敛财有道,未曾发怒。若王大人想除之,此刻便是最佳时机。”

王鉷闻言面色一凛,愤恨道:“何止除之,更想取而代之!”

“哦……”李林甫闻言颇为好奇,悠悠道:“王大人,何故如此恨之?若我没记错,王大人一路高升,杨慎矜从中助力不少,关系何以糟糕至此?”

“知遇之恩,我不得不承认。然多年过去,恩已还,债却未清……”

“何为债?”

“聚敛有术的本事,我不比他杨慎矜差半分,然他杨慎矜从未曾尊重我半分。当着众人的面,多次堂而皇之地直呼我大名。现我位居御史中丞,基本上可与他平起平坐,他亦如此……”

王鉷紧闭双目,片刻后慢慢睁开,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仿佛多年的不满在此刻悉数吐出,接着他沉声道:“杨慎矜不除,我将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永无翻身之日……”

“听闻王大人此言,李某感慨万分。杨慎矜不除,不足以泄我三人之愤……”说完转头又看向杨钊,杨钊颔首。

李林甫微微点头,摆正身子,接着对王鉷试探道:“早年我对杨慎矜也有知遇之恩,否则韦坚倒台,我也不会让他接任韦坚的职务。可如今他圣恩正隆,俨然忘本。王大人,你该不会步他后尘吧?”

“断然不会,王鉷以右相马首是瞻。”王鉷坚定道。

李林甫见状,向王鉷摆手道:“王大人的为人,李某自然是信得过的。”

李林甫顿了顿,环顾四周,又啜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除掉杨慎矜,李某有一计,王大人附耳过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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