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这是一个很老旧的题材，我也并没有试图写出新意来，只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记忆尚清的时候，用最真实的笔触记录下当年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尽管说我大给我们的童年带来的快乐更多一些，但是许多年以后，我觉得我们这个家里真正功不可没的是我妈。

我妈曾经读过师范，60年代初期，是个多少还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候，我妈这个学历堪称女状元。

可惜因为历史的原因，我妈那一届的师范学生未能顺利毕业吃上“皇粮”，一刀切又回家了。俗称“六二砍”。

于是，我妈一度只能在我们老家的村小里做一名民办教师。后来国家落实政策，我妈为了能够挣到更多的工资，配合我大养活我们一家老小，又选择到当时正火的燃料公司当了一名普通工人，彻底与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失之交臂。

然而我妈做民办教师的那段经历必须要说，因为她不仅是我妈，还是我的启蒙老师。也正是因为有她这段教师生涯，所以我得以在一年级稳稳的呆够四年，算是小学一年级本科生！

那个时候，我们的村小还在离我们家五六里地的另一个村上，但因为我们村得天独厚有我妈这个女秀才，所以咱村的那些孩子们，干脆就在我们村委会的三间办公土屋里，组成了一个复式班上课，敲钟教学都由我妈一个人完成。

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的课桌就是两个泥凳子上面搭着一块门板。来上学的孩子，要么自己从家带个小木板凳，要么就是席地而坐。

书包更是形态各异。我最羡慕村里裁缝家那孩子，她妈用别人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给她缝了一个由各种颜色的三角形拼接起来的花书包。后来，即使我大到乡里给人画画的时候给我买了一个质量很好的军用书包，也没能消除我对那个花书包的向往。

但是我妈不是裁缝，只是老师！

那个时候我们家里正常喂着几头猪，农忙的时候还要收种庄稼。前面说过我大的情况，他最多也就是在我们家粮食收回家晒到场上的时候，能帮着我妈打打场，或者早晨起来帮我妈推推磨好让我妈烙饼给我们吃。而我们毕竟也都还年幼，只有大哥大姐偶尔能帮我妈一点儿小忙。

于是，繁重的家务活儿几乎都压在我妈一个人身上，每天还要备课上课改作业。现在想想，真不知道我妈那个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就算有再多的幽默，恐怕也只能埋没在无休无止的劳动中了，哪里还在更多的闲心像我大一样伴我们逗乐子寻开心呢？

也正因为如此，我和妹妹早早就被我妈带进了课堂。我妹睡在隔壁的窝篮里，我则可以呆在教室里听她给其他的大孩子们上课。

那时候，我刚刚四岁。看着我妈拿着课本教那些孩子读书，做算术，学画画，唱歌，幼小的心里觉得我妈简直就是天上下凡的神仙。

但我当然是没有学习任务的，我妈也不过是害怕我远离了她的视线，会遇到什么危险。既然我每天都是在她的眼皮下打转，她自然也就放心了。上课的时候我想坐那里听听就听听，不想听就溜达到屋外的空地上玩耍。

尽管我对我妈很崇拜，那也敌不过一颗贪玩的童心。因此那时候我更多的时间是在室外。我曾经在那里挖开土来找尚未成年的蝉，也曾经拨开草丛逮蚂蚱或者捣毁即将孵出小蛇的蛇卵，至于追捕蟋蟀和麻雀之类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

我比那些只能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哥哥姐姐们实在是忙碌多了！

最初一年，我觉得那简直就是妙不可言，但是后来就觉得没意思了。因为那时候我跟下了课以后就出来疯跑的哥哥们学会了爬树，我妈却不让我爬。就算我偷偷瞒着她老人家过一过瘾，但是教室边上都是一些长得跟那个年代一样贫穷瘦弱的小树，根本满足不了我的昂扬斗志。

于是渐渐的我开始远离我妈的视线。当然只能在她上课的时候，而且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必须赶在她下课铃声响起之前我就得赶回来。否则，打是未必，挨骂那是必不可少的。

可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一旦玩得兴起忘了时间，我妈就要站在教室门口呼喊我的名字。

第一声还好：“小燕子上哪里去了？”

第二声也还行：“小燕子你赶紧回来！”

如果这两声喊不回我的人，我妈的语气就彻底变了：“死小燕子你又死哪里去了，赶紧给我死回来，不然非把你皮剥了不可！”

看看，完全没有教书育人时的那份从容。若干年后我自己也做了教书匠，并且又有了我的孩子才发现，老师大概天生都只对别人家的孩子有耐心。

也许是我妈担心我这样下去野性难改，她决定让我正式入学了。

六岁那年暑假要结束的时候，我妈跟我说以后要跟别的孩子一起上课，不许再像以前那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然后慎重的在给我的课本上写下我的名字：江彦。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有过什么反抗意识，大概是很清楚的知道，胳膊不可能拧得过大腿，上学读书是迟早的事儿。

那年刚开学的时候，天气特别热。加之我妈想方便自己做家务活儿，干脆就把我家门前的晒场当成了教室。

当时场上有棵大椿树，绿荫如盖，正好可以做我们的遮阳伞。于是一天下来，我们就围着树转一圈听我妈上课。

我也并没有就不适应在课堂上一坐半天的生活，反而因为接受快成绩好没少被我妈表扬，心里总是乐滋滋的。

那时候，村里适龄的孩子已经多了。我妈一个人也教不过来，所以该读二年级的孩子也就正式迁往村小的教室，只留下了我们这些一年级的小屁孩，接受我妈的教导。

农村孩子上学都迟，所以班里比我大的孩子其实不少。但是一来可能因为我是老师家的孩子，二来我那时候读书确实比他们大多数人脑子灵光，所以那些孩子多少有点儿惟我马首是瞻的意思。

虚荣心其实也是天生的。我记得我那时是非常的得意，对于个别不听使唤的同学，我就会鼓动其他的孩子，对他们威逼利诱，迫使他们臣服。

然而这事儿不知怎么的就让我妈知道了，被她劈头盖脸好一通骂，自此不敢对人颐指气使。

就这样，我在我妈的教导下读完了小学一年级的课程。可是临了，尽管我成绩很好，但我妈却说，别人家的孩子都大，小燕子这么早去读二年级肯定要受人欺负，还是再读一年吧。

我只好又在她的一年级课堂里深造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