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缘

      晚上躺炕上刷视频,看到有个公众号在直播秦腔,进去听了听,是名戏《虎口缘》,再看主播,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才认出是我大学同学,也算是半个老乡。

      大学时,我们曾在学生会的同一个部门共过事。每次活动,他的标配是黑框眼镜加黑色相机。他喜欢拍拍拍,也喜欢剪辑各种视频。值得羡慕的是,毕业五年了,他把当初的爱好变成了工作。想到这里,我点了赞,并发了一朵玫瑰过去,他的私信很快发来:“好久不见呀,老同学,你也喜欢听秦腔?”何止是喜欢,我是个妥妥的秦腔迷。

      我家里大姑姑是唱秦腔的,最常见的扮相是青衣。七岁之前,我时常跟着她走街串巷,她在台上唱,我在台下学,那台步,那甩袖,每一个动作都让我的心无比触动。很多戏(秦腔)在脑袋里早已生根,心情郁闷时,我依然会搜一曲秦腔,或者自己咿咿呀呀唱上一段。大姑姑所在的戏班,班主是个中年男人,擅唱各种花脸,也就是净行,面部常常覆盖着重重的油彩。很多个早上,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班主大喝着进门,催促大姑赶紧洗漱,收拾行装。我在这粗犷的叫喊中醒来,一脸懵,半天缓过神,我问大姑,“大姑姑,我们要走了吗,今天去哪里?”“小囡,你今天不去了哦,我们要出去一周,你会心急的。”大姑姑还在洗脸,班主坐在我的小床头边,一脸慈祥地说道,脸上的褶子起起伏伏。“我要去,不心急的,”我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举起桌子上的小包袱说道,“看,我把东西都包好了,我要去。”“好好好,去,那小囡赶紧洗脸了,吃饭,然后我们出发好不好。”班主的话还没说完,我早已跑向父母的房间,把我要跟着戏班出行的事他们说了,父亲不大愿意。我犹犹豫豫站在门边,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丫头,整天到处跑,像什么样子,要准备过一半年上学了,难不成让她唱戏去?”父亲对着母亲吼道,随即出了门,木头制作成的老门嘎吱作响。

      我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了,听见班主在外面喊,赶紧擦干泪跑了出去。我跟他说了父亲不让出去的事,希望他能让父亲改变主意。“走,伯伯带着你去说。”我把手放在班主手里,跟着他去找父亲。父亲在院子里拾柴火,看见班主过来,笑着打了招呼,随即递了一根烟过去。“兄弟呀,我打算带着小囡去希家沟,我们要去唱一周的戏,她姑姑在,我们都疼她,你们可以放心。”班主说明了来意,父亲的眉头再次紧蹙,“我打算明年就给她找学校了,不怕你生气,老哥,我是不想让她学唱戏的。”“这丫头有灵性,是个好苗子,但是你们做父母的不希望她走这一行,也是能理解的,”班主顿了顿,又说道,“娃喜欢跟着跑,喜欢听,趁不上学,让出去转转,也是一种锻炼。”我站在一边,仰着头望向班主,我猜,他一定是极其受人尊敬的,对于他说的话,我是不明白的,但是他说服了一向固执的父亲。

      我就这样再次跟着戏班启程了。到希家沟时,戏班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有画脸谱的,有试戏服的,我欢快地像只小鸟,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班主伯伯说,今天首唱的戏曲是《黑叮本》,他扮演的是定国公——徐延昭。我不止一次在戏班看见这部戏上映,对其中故事也大有了解。这部戏分黑叮本和二进宫两部,讲述的明穆公去世后,其子年幼,李艳飞让皇位于其父,妃父李良抱篡位之心,定国公徐延昭、兵部侍郎杨波调兵稳定江山,后杨波辅政太子,国事安宁。大姑姑在其中饰演的是李艳妃,她正聚精会神地描着眉毛,戏服挂在一边,是凤冠霞披,头饰极为精致,颗颗珠子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小小的房子里盛满了人,演员们画好了妆,敲锣打鼓的人也就位,台幕拉上,随着一声敲锣声响起,戏算是真正唱起来了。底下密密麻麻站满了看戏的人,观众们看的如痴如醉,心情随着戏的情节波动,台上台下融为一体,那种情景,至今让我感动。

      虽然父亲对我要学秦腔是极力反对,但不可置疑的是,他和母亲同样热衷于听秦腔。无论是干农活还是闲暇居家的日子,他们的嘴里总是哼着秦腔,情深处,母亲甚至会就着动作来一段。除了父母之外,我的祖母也对秦腔无比痴迷,虽然一字不识,但每次电视里播放秦腔,她总是听的极其认真,甚至会给我讲述其中的故事,临近八十高龄,她依然端坐在电视机前,看上一两个小时才离开。每次听《窦娥冤》,祖母总是哭的不能自已, 气愤张驴儿的恩将仇报,也感慨窦娥命运曲折,“好人总是不能长命,”祖母抹着眼泪慢悠悠走出家门,她的背似乎更弯了一些,在月亮下拉着长长的影子。后来,祖母去世,舅舅请来戏班,唱了三天的大戏,也算是给了祖母最后一点体面。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唱一声秦腔,热泪盈眶,戏里故事,戏外人生,一曲终了,终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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