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在我有生之年,对过年的感觉如下:少年时期,过年很快乐;青年时期,过年很寂寞;中年时期,过年很平淡又带有一些焦虑。


十岁左右,我感觉过年很快乐。不必说有母亲打理的新衣服,那些漂亮的花棉袄,在普遍贫穷而我家经济稍好的情况下,穿出去绝对让村里的小伙伴们羡慕不已。也不必说家里的饭桌上有了比平时更好吃的饭菜,村里红白喜事,练就了妈妈的好厨艺,也吃刁了我这张嘴。妈妈炸的豆腐圆子,在炉子上,用小锅煮得软软的烫烫的,一口咬下去,汁流满口,豆腐的香味让人陶醉。话说那时候的豆腐味道是真正的地道美味。妈妈炒的大蒜藕片,青色的蒜叶搭配藕片,那时候的藕片稍微带着一点乌黑,或许是铁锅炒的缘故,虽然看相比现在的藕片差,但是口感极好,用碗底剩下的汤汁,淘在米饭里,一搅拌,那个好吃啊,我可以再多吃半碗饭。妈妈做的五花肉烧黄花菜,吃得我都停不下筷子。妈妈用铁锅塌锅做的米饭,蒸熟后带有金黄的锅巴,吃起来脆脆蹦蹦的,可香了,吃得我欢实得不行。单是玩耍的方式,就有很多花样:放鞭炮、玩老鹰捉小鸡、打麻将、玩纸牌,拍洋画儿、拱胯儿、跳房子、挖子儿、如果碰到下雪,还可以玩堆雪人打雪仗,吃凌卓儿(屋檐上垂下来的冰串儿)。

最神秘的还是妈妈安排下来的一系列的流程:腊月二十四,我们就开始着手大扫除,经常的情况是:二哥负责用长棍子绑着的苕帚,打扫我家七间房子上的扬尘。我负责把家里的桌子椅子,条桌都摆在院子里,用湿抹布都擦洗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然后二哥去军港挖回干的黄泥巴,用刀雕好烛台和插香的香台。还要摘回白腊树和松枝,插在烛台和香台上做装饰。

腊月二十四晚上,我们在鞭炮声里吃完小年夜饭,妈妈就开始着手祭祀活动了,在这一天主要祭祀灶神,妈妈用一个小碗,里面放上香油,然后用白色的纱线做成灯草,把灯草一头放香油里,另一头烧着,然后把烧着灯草的小碗放在灶膛里,神秘神圣的感觉就这么产生了。每当走进有祭祀仪式的灶屋,就总感觉有一个大神在灶膛里坐着,威严地指示着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真正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让我们心里无形地有了许多敬畏。这个祭祀活动要每天晚上进行,一直到初三,所以家里总有一种神秘气氛。尤其是在灶屋,与吃相关的地方,在晚上,其他地方都黑着,灶膛里有摇曳的烛光,那种感觉,缥缈摇曳而且庄严,甚至还有一种严肃的诡异。


平时对我们相当严格的母亲,在过年的准备期腊月底和大年三十后的初几,一下子宽松起来,不像平时,总要我们起那么早,吆喝我们做这做那。平时基本上天没亮就被母亲叫起来,有时候我们真心觉得母亲太苛刻,像个半夜鸡叫的周扒皮,时不时还因为要早起,和母亲发起床气。过年这几天,母亲会让我们睡饱睡够睡到自然醒,我们有时候可以八九点起床,十点多吃饭。母亲在过年时一改往日作风,突然仁慈起来,怎么不叫我们欢喜过年呢?

少年时候的年,总这么有趣有品,让人回味无穷。

青年时期的年,就没有这么轻松愉快了。自从父亲在我中考前一个月去世后,一直到我结婚,每一个年,我都过得很寂寞、孤单甚至冷清。

我高中在大姐的家里住读,每年过年,大姐一家就去走亲戚了。从初一一直到初八,我一个人就在大姐家守门。大姐家住的是两间三层的小洋楼。大过年的,周围的邻居家人进人出、热闹非凡,我一个人在她家,冷锅冷灶,不想吃饭,昏天黑地地睡觉。以一天吃一餐饭的频率苟活着。经常大姐家大年三十吃剩下的年饭菜,我到他们初八回家,还没吃完。电视机从早开到晚,睡醒了就看电视,一直看到睡着,人像吃了安眠药,一睡一觉,白天黑夜不知道睡了多少觉。在这几天里,啥都不想,就是一直睡,一直补觉,人睡得也很颓废的。孤单,寂寞,冷清的一年又一年的春节……

婚后过年,稍微热闹了些。但还是很无趣很平淡无味,有时候会感到很焦躁。

年前的准备工作,清洗除尘工作,都是我在家按照时间空间分片分段进行。清理衣柜、橱柜、阳台。擦洗窗玻璃,地板、油烟机。洗窗帘,断舍离家里几年不用的衣服、瓶瓶罐罐。就这样,寒假过后的整个腊月,都这么在洗洗涮涮中度过。

从初一开始,散人就开启打麻将、喝酒的模式。他不是在喝酒的路上,就是在桌子上喝酒。不是在打麻将的路上,就是在桌子上打麻将。半个月下来,别人家休息得面色红润,我们家这么过年搞得面色晦暗、荷包也都瘪下来了。多年这么循环往复。一年又一年。对于年,是无尽的洗洗涮涮和无尽的赶场子喝酒打麻将的感觉。所以,感觉平淡,焦虑,有时候又是厌倦。

感觉最好的是2019年春节,一家三口,在初三离开家,去海南旅游,玩到初九晚上才回家。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是一家三口过得异常快乐,然后三个人统一意见:以后就这么旅行过年,洗去一年的疲惫,避免许多的酒局牌局。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连续两个春节,因为疫情,我们像中了魔咒,不能走出自己的圈子,只能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兜兜转转,一次次重复同样的没有创意的事情。今年我也被家人拖下了水,打了三场麻将,那个累啊,身体累心里累,无法言说。我们整个家族,或许因为新冠,玩乐的势头更甚,老一辈五家,小一辈六家,十一天,整个家族二十来人,像一个蚂蚁堆,从这家吃、玩到另一家,无非是打麻将喝酒,这么进行了上十天,大人都厌倦了,感觉玩得很累,输钱的输得腿软,赢钱的赢得眼红。整个大家族,都陷入了年这个怪圈,还一年又一年。

哎,年这个怪物,就给人这个狂欢疲倦的感觉。还是在母亲的身边,童年时候的年,有着让人思念的味道……

年的新的味道,还有待自己去探索,还需要突破一个个自我和他人的固有的理念。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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