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2.大姨

准确地说,她是我婆婆的大姐。

大姨今年80岁。她一头灰白的头发烫着大波浪,描着眉毛,涂着口红,每次看到她都让我想到宋氏三姐妹中的宋霭龄,圆盆大脸,很有富贵相。虽然她是个地道的农民,但是你从她身上看不出任何农村老太太的痕迹。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在冥冥之中,好像能力越强的人,上帝给她出的人生答卷题目会越难,我大姨拿到的人生答卷难度系数就挺高。

人生三大不幸: 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三件事都发生在大姨身上。

大姨16岁时,经媒妁之言嫁给了一个会唱旦角的豫剧演员,演员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可能有点夸张,用农村的话说应该是戏子,你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戏子这个职业是不入流的。大姨不满意这桩包办婚姻,结婚后根本没有圆房,第二天就跑回了娘家。

一个不平凡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做出对她那个年龄来说极不平凡的事情,哪怕她只有十六岁,大姨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

后来,大姨自由恋爱嫁给了他们镇上最帅的男人,听我婆婆说,我大姨夫出门身上经常是带着枪。

令人遗憾的是,天妒英才,大姨夫40多岁时就撇下大姨和他的五个孩子去了另一个世界。

大姨一个人把五个孩子拉扯大,供他们上学,给他们都成了家,个中艰辛可能只有大姨自己知道,但从来没听她提起过那些艰难岁月,可能对她来说这都不是事儿。

虽然大姨是个农村妇女,但大姨的公关能力很强。她给小女儿认了个开工厂的干妈,后来又把女儿嫁给了干妈的儿子,攀上了高枝。从小女儿身上,大姨发现了自己的特长,她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给小儿子也是通过认干妈的方式找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给粮食局副局长当司机,这在当时可真是一个肥差使,在上世纪90年代,那个20多岁的小表哥西装革履,加上他帅气的外表,另外每天跟在领导身边,见多识广,看起来俨然是个人物,并且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商品房,装修豪华,这在当时可能一个农村人奋斗20年都不可能实现。

儿女们的事办完了,大姨接下来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她50多岁时,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据说在邯郸作企业家的男人,大姨去他那儿了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俨然变成了一个福太太,穿金戴银,还围着一条用完整的狐狸皮做成的围脖。

后来,这个男人一直住在大姨家。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他好像也没有带来多少财富,毕竟大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据他自己说,他家是南阳的,家里有个儿子,但他从来没有回过老家,也没见他跟儿子有什么来往,我觉得大姨是嫁给了一个谜一样的男人。

再后来,大姨来城里女儿家帮忙带外孙,把这个男人一个人留在了老家。有一天,大姨从城里回来,敲门没人应,找人翻墙进到院子里,发现这个男人吊死在了院里的一棵树上。

大姨嫁到企业家家里做媳妇的小女儿后来离了婚,又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老男人,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后来又离了婚。

随着粮食局的裁员,大姨的小儿子也下了岗。小儿子家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但孩子智商低下,根本无法送到学校上学,表嫂子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后来,表嫂终于不堪其累,小表哥和表嫂的婚姻也走向解体。

再说说大姨的另外两个儿子。二儿子是镇上的一霸,谁敢得罪他,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镇上的人对他都惹不起,只有躲得起,不知道有多少人领教过他的刁蛮,也不知道他结了多少恩怨。在一个正月十五的早上,当大姨推开大门的时候,发现他坐在门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去了,据说前一晚上有人约他喝酒。

大姨的大儿子也因喝酒而猝死。

大姨家的三个男人——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没有活过四十五岁,第二任丈夫也死得蹊跷。

大姨一生的座右铭: 无论走到哪儿从不吃亏。据我婆婆说,有一年我小叔摔断了腿,婆婆和公公带他去白马寺看病,那时我老公还小,婆婆就让大姨来我家帮忙看门儿,那时我们家很穷,婆婆整天省吃俭用,而大姨来我家之后,就开始和面炸油条,大姨走的时候是提着一大袋油条走的,这是我老公告诉我的,老公怕我婆婆生气,到现在我婆婆还不知道这件事。婆婆只知道我外婆说大姨从我家轧了很多面条带回了她家。

据我婆婆说,我和老公结婚的时候,我大姨家三个儿子上的礼金全被我大姨扣下了,她说她要自己花。

这就是我大姨,智商足够高,70多岁的人,去公园里打麻将,一会儿赢一圈儿,别忘了原来她家是开麻将馆的。她跟你聊五分钟的天,就把她家的事儿给你汇报一个遍儿,连孙子孙女在哪个学校哪个班学得什么专业都记得一清二楚。

大姨算计了一辈子,但让人觉得她的人生算计得并不如意。

大姨走到哪儿都要占便宜,但命运也并不因为她不爱吃亏就给她想要的一切。

大姨把她的一生活成了一个传奇,如果我有作家的才华,她的一生足以写成一本长篇小说,这么好的素材真是被我浪费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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