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

284：汉纪（四十八）

望门投止

汝南郡督邮吴导接受诏书逮捕范滂，他来到征羌后，抱着诏书关闭传舍，伏在床前哭泣，全县中的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范滂听到后说：“这肯定是为我而来的。”说完立即来到监狱中。县令郭揖一时间大惊，马上走出府门，解下印绶，要跟随范滂一起逃亡。

郭揖说道：“天下太大了，先生为什么要自投罗网呢？”范滂说道：“只要我范滂一死，祸患就会止步，怎么敢再连累先生，并且又让老母亲流离失所呢！”

他的母亲和范滂诀别。范滂告诉母亲说：“我的弟弟仲博非常孝敬，他足以供养母亲。我跟随父亲龙舒君前往黄泉，存亡各得其所。希望母亲大人割舍下不忍的恩情，不要太过悲伤。”仲博是范滂的弟弟；龙舒君是范滂已故的父亲，即龙舒侯的国相范显。

他母亲说道：“你现在得以和李、杜齐名，死了又有什么遗恨呢！既然获得了美名，又还想谋求长寿，两者怎么可以兼得呢？”

范滂跪着接受母亲教诲，再次叩拜后辞行。他回头对自己的儿子说道：“我想让你成为恶人，但恶事不可作；想让你行善，但我自己不作恶却落到现在这个下场。”行路人听到后，无不流泪哭泣。

被处死的党人共计一百多名，妻子儿女都流放到边境，对天下豪杰以及儒生中的怨恨者，宦官全部指摘为党人；对其有怨恨小矛盾的，借机进行陷害，睚眦那样的小事，也滥用列入党中。州郡禀承宦官的意思，把有些和党人根本没有一点关系的，也残忍毒害致死，先后处死、流放、废黜、禁锢的，又有六七百人。

郭泰听说党人已死，他私下里叹息说：“《诗经》中说：‘这些正直的人死了，整个国家也要随后覆灭了。’汉朝要灭亡了，却不知道‘乌鸦栖息，不知在何人家的屋顶上了。’”

郭泰虽然喜欢评论人物的善恶是非，却从不发表危言耸听的言论，所以能处在污浊的世道里，但怨恨和灾祸没有上身。

张俭逃亡而走，他四处流浪，看到人家就前去投奔。人们都看重张俭的名声品行，冒着破家身死的风险容留下他。张俭后来流浪到东莱，在李笃家中住下。外黄县令毛钦率领军兵追到门前，李笃对毛钦说道：“张俭知名于天下，他逃亡并非犯了什么罪责。现在就是能够捕到张俭，你忍心下手吗？”毛钦抚摸着李笃的背问道：“蘧伯玉耻于只有自己是君子，先生为什么专门践行仁义呢？”李笃回答说：“李笃我喜好仁义，现在先生也截留其中一半了。”

毛钦叹息着离开。李笃趁机护送张俭到北海郡戏子然家，经过渔阳出塞。张俭经过的地方，受牵连被诛杀的都在十人以上，宗族亲戚全都被夷灭干净，很多郡县因此残破不堪。

张俭和鲁国人孔褒是好朋友，就前往逃到孔褒家中躲藏，却没有见到孔褒。孔褒的弟弟孔融这年十六岁，把张俭隐藏在家里。后来事情败露，鲁国国相及以下官员全部被捕，张俭得以逃脱。官府要逮捕孔褒、孔融送往监狱，两人不知道应该由谁来抵罪。孔融说道：“窝藏张俭的是我孔融，我应该抵罪。”孔褒说道：“张俭是来投奔我的，这并非是弟弟你的罪过。”

官吏询问他们母亲的意见。他们的母亲回答说：“如果家中有事，必须由年长者承担责任，妾我应该承担责任。”孔氏一家人争着赴义而死，郡县中一时不知道应该逮捕谁才好，于是向上奏报朝廷，汉灵帝下诏书由孔褒抵罪。

在党禁解除后，张俭才返回乡里，后来担任卫尉，去世时八十四岁。夏馥听说张俭等人逃亡后，叹息说：“自己造孽，被凭空污蔑良善，如果一人逃亡免死，祸及千家万家，还活着干什么呢！”

他说完剪掉胡须更改容貌，进入林虑山中，隐匿姓名，在一户铁匠家中当雇工。他成天和烟囱火炭打交道，形貌全毁，非常憔悴，过了两三年后，再也没有人认出他来。

后来，夏馥的弟弟夏静乘着车马，装载着细帛，追赶到涅阳市中。夏馥回绝弟弟说：“弟弟你现在装载上物品前来找我，这是让我惹祸上身啊！”夏馥在党禁未解除时就去世了。

当初，中常侍张让的父亲去世，归葬到颍川，全郡人该到的都到了，但无一位名士前往，张让以此为耻，只有陈寔独自凭吊。在诛杀党人时，张让因为陈寔的缘故，有很多被保全赦免的。

南阳人何颙平时和陈蕃、李膺交好，也受到宦官陷害，他只好变易姓名，逃亡隐匿到汝南之间。何颙和袁绍结成过命之交，经常私自进入洛阳，替袁绍出谋划策，对遭受党人之祸的名士积极援救，让这些人得以逃亡隐匿，因此幸免于难保全性命的非常多。

当初，太尉袁汤有三个儿子袁成、袁逢和袁隗。袁逢生下异母兄弟袁绍和袁术，袁绍过继给袁成。袁逢和袁隗都非常有名声，年少时就担任要职。

中常侍袁赦看到袁逢、袁隗世代担任宰相，对他们非常尊敬，又和自己同姓，就作为自己的外援。因此袁氏在当世富贵受宠幸，家中富裕奢侈，与其他公族家不同。袁绍健壮有威容，以喜爱蓄养士人出名，他的宾客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归附，富人们乘坐辎车，贫贱者乘坐小车，塞满了街巷，首尾相接。袁术也以行侠仗义闻名当世。袁逢的堂侄袁闳少年时便有节操，以耕种和读书为业，袁逢、袁隗多次馈赠，袁闳一概都不接受。

袁闳看到天下马上大乱，但袁氏家门中十分富贵鼎盛，就经常对兄弟们叹息说：“我们先公享有福祚，后世不能用大德保守，竞相骄横奢靡，在乱世中争夺权力，这就像当年晋国三郤大夫灭亡一样的情况。”

党锢事件发生，袁闳想要隐藏到深山老林当中。他又考虑到母亲年老，自己不应当远远逃遁，就修筑起土屋，四周空旷不设屋门，从窗子里为他传送食物。他母亲思念袁闳，不时前来探视，母亲走后，袁闳便关上窗户，兄弟妻子不能相见。袁闳潜身隐居十八年，最后在土屋中去世。

先前，范滂等人非议朝政，从公卿以下都对范滂折节相待。太学生们争相仰慕其风采，认为文学将要兴盛，隐士要被重新起用。申屠蟠独自叹息说：“当年战国时期，隐士纵横议论，各诸侯国国王争相接待他们，最后才出现了坑儒烧书的祸害，现在正是这个情况。”

申屠蟠到梁山、砀山之间隐居起来，靠着一棵大树搭建起房子，和佣人一起生活。申屠蟠住了两年后，范滂等人果然遭受党锢之祸，只有申屠蟠因远离朋党免于处分。

臣司马光曰：天下有道，君子在朝廷中就会扬眉吐气，依法惩治小人罪责，没有人敢不服从；天下无道，君子则闭口不言，以避免小人加给的灾祸，但仍然不能幸免。党人生活在混乱时期，没有处在执政地位，四海乱欲横流，却想凭借口舌之劳挽救，他们品评人物善恶，激浊扬清，按住毒蛇之头，践踏虎狼之背，导致遭受严酷刑罚，祸及朋友，士人被灭掉后，国家也随之灭亡，不也非常悲哀吗！只有郭泰明哲保身，申屠蟠见机行事，没有等到诛杀那天，这不是平常人所能比拟的！

戊戌晦日，发生日食。

十一月，太尉刘宠被免职，汉灵帝封太仆郭禧为太尉。鲜卑人进犯并州。长乐太仆曹节病重，汉灵帝下诏书封曹节为车骑将军。不久，曹节病情痊愈，他奉还印绶，再次担任中常侍，位置为特进，俸禄官位中两千石。

高句骊王伯固进犯辽东，玄菟太守耿临征讨将其收降。

170年春三月丙寅晦日，发生日食。

段颎出征返回京师洛阳，汉灵帝封他为侍中。段颎在边境十多年，从没有一天安心睡觉，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所以都愿意为他誓死作战，所到之处都建立功绩。

夏四月，太尉郭禧被免职，汉灵帝封太中大夫闻人袭为太尉。

秋七月，司空刘嚣被免职。八月，汉灵帝封大鸿胪、梁国人乔玄为司空。

九月，执金吾董宠因假传永乐太后的请托办事，被逮捕入狱处死。

冬，郁林太守谷永用恩信招降乌浒人十多万，都成为内属，接受汉朝冠带，开始设置为七个县。

凉州刺史、扶风人孟佗派遣从事任涉率领敦煌郡军兵五百人，和戊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晏，率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的军兵，合计三万多人征讨疏勒，进攻桢中城，四十多天不能攻克，只好撤退。随后疏勒王相继被杀害，朝廷也不能制止。

当初，张让由监奴主管家务，威名很大。扶风人孟佗家产富足，和张让的监奴结为朋友，竭尽自己所有送给监奴，亳不吝惜。

监奴很感激他，就问孟佗：“您有什么要求呢？我都能为您去办。”孟佗回答说：“我只希望你当着众人，对我一拜就行。”当时请求拜见张让的宾客，经常在门口停着几百上千辆车子。孟佗那时也去见张让，因为后到，未能进去，监奴就率领各奴仆在路上迎拜孟佗，并且一起抬着他的车子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