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输液的手背皱得像浸了水被晒干后的卫生纸,摸起来像是路边偶然擦蹭过的树皮。
六点,隔壁爱早起的邻居上楼喂鸡了,尽管她放轻了脚步,但睡眠浅的我还是醒了。七点爷爷要输液了,得提前充上暖手宝,好放到输液管上不让液体那么冰冷。闭上眼睛想着昨晚做的梦,想尽量回忆起任何一个细节,好把梦做完,将恐怖的梦变成喜剧的结局,将平淡的梦留住,好感受放松的感觉。
六点半,还是没能回到梦里把梦做完,索性拿起手机看着有趣的人发着的有趣的事打发时间。打发时间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在银行卡余额还没达到心里的数字时,打发时间是一件很罪恶的事情,拿起手机时的心是悬着的,是焦虑的,像是暑假最后一夜不敢睡赶作业般慌乱。
七点,起床,把充热的暖手宝放到还温热的被窝里暖着,洗漱完冲杯咖啡的时间,给爷爷扎针的姐姐来了。放下刚冲好的咖啡,快步把输液瓶和暖手宝拿到跟前,站凳子上挂输液瓶,姐姐扎好针出去,我就开始了漫长的看护时间。
七点半,我打开手机手电筒看输液瓶,液体才下去一点点,等待输液的时间在阴天等待日出般漫长。一只手不停地揉捏着爷爷的腿,一只手腾出来戳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蔬菜可以买点。没等看两分钟手机,爷爷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说我要看着输液瓶,不能看手机。我只好放下手机,抬抬头看看窗外透进来的光正好打在输液瓶上,输液瓶后的影子有瓶子往上冒泡泡,像是光在给我循环播放一场默剧。
八点,输液瓶里还有半瓶液体,爷爷提着气说给他拔针。我问他原因,是输的难受还是不想输,他不说,我也不拔。他的牛脾气上来了,虽然没力气,还是用力的甩着胳膊,各种翻身想把输液管子甩掉、把针拔掉,我没能如他愿,按着他皱皱巴巴的手硬是按在那儿不让他再动。我说难受的话我给你揉揉,但是不能不输,一瓶营养液才输了一半。
八点十分,爷爷提出要看看瓶子里的液体。我刚站到凳子上取下高高挂着的输液瓶,他就已经在用左手拔右手上的输液针,我又气又急嚷嚷到:我一个人都看不住你了,昨天我姑姑在(二月二帮奶奶炸菜角),你输液输了两瓶都好好的,没闹没咋,怎么一到我一个人看着你,你就又是让拔针又是闹腾着,要不让我姑,你闺女来看着你,看看你还会不会这样闹腾。他嘟囔着我姑要忙工作,我又气了,姑姑自营店一上午都在家歇着,这么长时间就住了昨天一晚上,照看他输液一次。怎么就他们挣着钱,我还要被人指着后背说着不工作,还要伺候着你被你说我不听你话,还命令你。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个多月以来受尽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上来了。这时奶奶忙完杂事进来问怎么回事,我说爷爷不想输液,自己要拔针拔了三次,我快要看不住他了。我爷爷说,他没有动。我急得马上想装一个监控给奶奶录下来刚刚发生的一切给她看,奶奶听了啥也没说,就说话哄着他,给他说好话,告诉他我没有命令他,别的事都可以听你的,输液得听我的,除非输的难受,别的情况尽量不拔针。
八点半多,终于输完。摸着爷爷干枯的手拔了针,看着瘦骨嶙峋的爷爷心里又于心不忍,逃似的出了黑黑暗暗的卧室,去厨房盛了饭吃早饭。坐下后邻居嬢嬢来了,她每天来都说这说那的,谁谁谁有工作,工资有多高。而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话,心里想着明天输两瓶液要怎么让爷爷不捣乱,安安静静输完的方法,又想着趁着今天时间多,可以有空去网上找找赚钱的法子,多少在家也能赚点补贴点。
九点半洗完碗,终于属于我的时间到了,听着喜欢的歌,摸着电脑的键盘,才放松下来一会儿。
生而为人,我们都很脆弱,脆弱到疾病能够轻易占领一个人的身体,时间能够轻易夺去生命。人生到了秋季,如落叶般枯黄脆弱,但可以触摸到的四季依然轮回,嫩芽又会长出新叶,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