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五月六日，在后海垃圾场发生了一场械斗。在当时和后来看都不算什么。那会儿大院文化在民间风起云涌，小孩们没什么玩的，一帮一伙的聚集在一块儿打仗，每个城市都有厉害的大院，这些大院因“英雄辈出”，叫小孩们听了即害怕又不无尊敬。当时打仗充满远古遗风，双方约好时间、地点，各自带着自己的人马对峙。打仗前还有一番交流，要是一方看对方人多势众，服了，即可以讲和。
五月六日那晚上的械斗，海关大院和铁路大院没有和谈，直接开战了。兵器诸多：有铁棍、砍刀、大小不一的匕首，此外还有遗传下来的“红缨枪”。双方合计有几十人，凶猛的打仗进行大半个小时，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儿，海关大院的袁则呈叫铁路大院的胡浩捅了两刀，一个小孩喊了嗓子：“死人了！”十七八岁的小孩还是胆小，“呼啦”地大家各自跑散了。
第二天小孩们上学的上学，站马路上玩的站马路上玩儿，关于海关大院袁则呈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胡浩闻之不敢在家里待了，决心浪迹江湖，上了火车下落不明了。消息在小孩间秘密传播着，对外讳莫如深。大人们听到传言，问及此事，小孩们都佯装不知。这事儿渐渐没人提了。到了叫“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时”，各种有背景有本事的人都去捞钱了，后来诸多百亿富翁、万亿富翁都是那会儿起家的。袁则呈父亲平反后做了海关关长，搬到大房子里去了。后来地产兴旺，大院逐步拆除了，小孩们长大了，生活的艰辛，早先的事儿偶尔被提及也没法再上心。提及最多的，是一个叫南洁的女孩，有个说法说当年袁则呈和胡浩都喜欢南洁。拆迁后南洁怎么样了没人知道了，大家印象里保留的还是那个青春勃勃的女孩的样子，高个，大眼睛，扎一根独辫子，走在街上没有不看的。
袁则呈当年没死，后来很有钱了，有贸易公司，地产公司。他消失好些年，具体的情况没人知道。叫大家叹息的是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袁家是被管束对相，袁则呈的奶奶每天在垃圾堆里捡拾破烂。胡浩家是工人阶级，收入不咋地，政治地位高。到钱变成硬道理时，胡家就拉稀了，上了年纪，身体不行了，支出捉襟见肘。
胡浩失踪后胡家只剩下了两个女孩，姐姐大五岁，先结婚嫁人了，妹妹胡苗和胡浩是双胞胎，最初在粮店上班，自由市场兴起后，粮店成了“林家铺子”，都倒闭了。失业后她到街上刘拐子家的面馆去当服务员。那时胡浩和胡苗的父亲闻之大发雷霆，尊严难以承受，扬言饿死也不去刘拐子家。
刘拐子家早先是小业主，胡家上一辈给他家打过工。胡苗根本不屑于她爹胡震东的话，心想：“上一边去。”刘拐子给钱多，说别的都没用。后来胡苗奶奶长病，亏了胡苗挣的钱才交上了住院费。胡震东欲与寡合，心里堵的慌，没多久就挂了，临终前说：“我怕要见马克思去了。”胡苗说：“你别胡说了，自己家人还见不过来呢。”胡震东叫他们别忘了胡浩，也许他还活着，说完就走了。胡震东到底去见谁就没人知道了。
刘拐子扩大经营，胡苗成了三大街分店的店长。刘拐子四十岁，胡苗二十九，刘拐子老婆死了，留下一个女儿。刘拐子想追胡苗，胡苗说：“行，那咱们搭伴儿过日子。”胡苗妈开始不接受，胡苗奶奶也不干。胡苗说：“我只是告诉你们一声，我马上三十了，找个合适的不容易。”胡苗妈说了几个男的，胡苗说老赵有个孩子，将来他们俩还会要孩子，没有钱生活不了。
在饭馆里举行婚礼是那时的荣耀，去的都是街坊邻居。胡苗一概不收礼金。那天来了个人，漂亮地了不得，胡苗看了好几眼才把她认出来：“南洁？”这女的正是南洁，和胡苗同岁。婚礼上没多少机会说话，南洁又来了次，胡苗叫厨师做了菜，两人喝着酒边说边吃。
可能是喝多了，也可能不是酒的缘故，南洁告诉了胡苗一个秘密，在胡浩和袁则呈械斗的前一个星期，她和胡浩好了，还发生了关系。胡苗吓了一跳，有些年代恋爱时“密接”是掉脑袋、吓死人的事儿。袁则呈和胡浩就是为此组织的那场械斗。那天下午袁则呈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给南洁看，叫南洁答应和他好，要不他就用这把匕首杀死胡浩。这把刀最终捅进了袁则呈自己的腹部，他后来说他摔倒了，匕首被胡浩抢去，刺了他。出事儿后袁则呈再次威胁她，说要是她不答应和他好，他们家就报警，叫胡浩坐牢。要是南洁答应和他好，他们就不报警。
不久前袁则呈喝多了酒，也早不把南洁当成回事儿了，说当初没报告警察，是他爸刚接到平反的消息，害怕这件事儿导致平反节外生枝。袁则呈随他父亲，遗传上就好色，有无数相好的，有一个还和他有了儿子。袁则呈逼迫南洁离婚，和给他生了儿子的女人在一起。
更大阴谋在后头，南洁确诊了乳腺癌，她告诉胡苗她现在的女儿是胡浩的孩子，她答应和袁则呈好没多久，他强行和她发生了关系。南洁以为孩子是袁则呈的，有次体检，才发现了血型的问题，悄悄做了DNA，和袁则呈没关系。南洁怕她万一乳腺癌死了，想托胡苗给她带女儿。
胡苗知道这事儿不过小半年，袁则呈和胡苗离婚后突然死了，他走进电梯房的的单元时楼上坠落下一个花盆，准确无比地砸在了他脑袋上，宛如天意。袁则呈的死亡引起了喧嚣，他是著名企业家、人大代表。关于坠落的花盆，楼上十多层住户皆否认自己有关系。调查很艰难，鉴于袁则呈特别复杂的男女关系存在可能导致报复，警方有无从下手之感。他们选择了二十五个最有可能的报复袁则呈的目标，并无结果，只得叫袁家起诉单元楼上的所有住户。三个给袁则呈生了孩子的女人在为家产打得不可开交，这些财富远大于对袁则呈死亡的赔偿。
半年后胡浩回来了，他一直在北京。到了北京第一年胡浩救了位在雨中摔倒的老者，老者是个郎中，和太太离婚后一个人生活，没有孩子，认胡浩做了养子，这些年胡浩跟养父一起行医。养父是有名的中医。去年养父去世了，胡浩年纪大了，开始惦记亲生父母，悄悄回来了。他租了处房子，有一天他往妹妹的饭馆里打了电话。他一说：“是我…”胡苗手里的杯子就掉地下了。见面很秘密，是胡浩要求的。
这次见面彼此都知道了各自的消息。胡苗说了南洁的事儿。闻之后，胡浩出去给南洁抓了治疗乳腺癌的药，叫胡苗嘱咐南洁一定要吃，有奇效。胡浩叫妹妹先不要提他回来的事儿。三个月后，南洁的乳腺癌指标完全正常了，她跑到饭馆，要拜谢这位大夫。胡苗说：“行，我给联系下…”
见面时南洁一眼就认出胡浩，眼泪下来了。春节前胡浩和南洁结婚了，在胡苗的饭馆里和亲戚一起吃了顿饭。婚后他俩领着手去老城区那边转悠时胡浩说：“我还是喜欢过去的那些光景。”南洁说她也是。胡浩开了诊所，养父把祖传的秘方都给他了。
有天胡浩出诊，正是袁则呈居住的那栋楼，胡浩进单元时小心地绕开了一个地方。他的举动相当可疑，因为那正是袁则呈被花盆砸死的处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