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赵老师教我们数学,他很严厉,同学们都很怕他。
他大概四十多岁,身材一米六五左右,眼上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发型三七分,头发总是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的乱发晃动,好似喷过发胶专门定型过一样。他面庞白皙,略微显瘦,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走起路来总喜欢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第一眼看到他,明显感觉他比同龄人要显得年轻许多。
赵老师对穿着十分的讲究,深蓝色的中山装总是熨得平平整整,衣领扣的严严的,形成一个大V形状,上衣的口袋里总是别着一支钢笔,笔帽上的耳朵发出闪闪的亮光。他的裤子上没有一点皱褶,线条熨的笔直,皮鞋总是擦的乌黑铮亮,更显眼的是一条带有花格子的围脖总是围在他的脖子上,绕一圈之后在前面打个小结,留下长长的一段在胸前,那样子很有点那些年北大青年学生的范儿。
看着赵老师这样的穿着,你要以为他温文尔雅,颇有学者风范,那你就错了。
在我们那个镇中,老师是有三六九等的,有公办和民办之分,自然公办老师的各种福利待遇要远远高于民办老师。赵老师是公办,他平常基本和那些民办老师不太打交道,似乎就是要和那些老师拉开一些距离,以显示自己与他们地位的不同。民办老师虽然待遇低,但为了保住饭碗,大多工作很卖力,而公办老师手里捧着铁饭碗,反而常常有点自由散漫,有时都不把校长和教导主任放在眼里。
学校的教师办公室在我们教室对面,之间隔着一个小花园,那一排教师宿舍的中间那一个,就是赵老师的办公住宿二合一的房子,一进房门,就会看见一个格挡,格挡里面是老师批改作业和休息的地方,格挡外边放置有一个桌子,上面放着开水壶和他批改过的学生作业。
赵老师上课有个习惯,而且这个习惯他教过的很多往届生都领教过。那就是四十五分钟的课时,他基本上前十五分钟主要用来训学生,中间十五分钟就可以把课程讲完,后十五分钟对社会上的各种事件进行点评,当然多多少少都能与学生扯上一点关系。
每天上课铃一响,赵老师走进教室,同学们例行起立、问好、坐下。他首先眼睛环视一下教室,然后挑刺就开始了。他看看黑板是否擦干净了,要是那个粗心的同学有一点不注意,被他抓住了把柄,他就要上纲上线,说什么不尊重老师那是不得了的事情,在古代老师带徒弟,开工之前,徒弟早早给老师都把水烧好,茶都沏好了,像你们这个样子,我可是没什么意愿好好教你们的。
有一次上课前,我作为数学委员到他办公室领作业本,在门口报告喊了三次都没有应答,我只好轻轻推开门,发现他铁青着脸,站在放作业本的桌前,我只好又向他问了好,没见他吭声,赶紧抱着作业本走了,在路上我就预感今天又要挨训了。果不其然,他一上课,就怒气冲冲的大发雷霆,像是火山爆发,说我们的作业太潦草了,到处可见的涂改。虽然他说的不完全是事实,我的作业就没看到有什么问题,但他仍然认为我作为数学课代表,难辞其咎,于是他的疯狂大戏开演了。
他首先拿起我的作业本狠狠地撕了起来,边撕边说:“你作为数学委员,你的职责是什么?就会整天跑来跑去抱个作业本,找个机器人也比你好!”我的本子被撕完后,他就把全班的作业本一个一个地撕了起来,十几分钟后,黑板下面扔的到处都是撕破的纸张,整个过程中,他的嘴也没闲着:“盖个大楼,让你们设计个图纸,没有个思想,一会这样改改,一会那样改改,这个楼迟早也要塌掉,到时候蹲监狱的可不是我!”
正式开始上课后,他会在黑板上写上内容提要,然后提纲挈领地讲解里面的内容,遇到公式定理,他会飞快的写上证明过程,中间和学生几乎没什么互动,没什么交流,三下五除二,就到了结论,课就讲完了,可以说是简明扼要,效率极高,至于学生是否听懂了,谁也不知道。
然后,他用嘴吹一吹手上的粉尘,再拍打拍打身上的衣服,拧开他的茶杯喝上一口茶水,润一润喉咙,清一清嗓子,准备进入课程第三阶段,也就是下课前的十五分钟。
这是他一节课的重头戏,当然收拾我们仍是他一贯的重点。有一次,他说 他经常在镇里的街道上看见不少学生三五成群的逛街,在商店里漫无目的地来回乱转。针对这一现象,他闭着眼睛,头左右摇晃,显得不可思议和极其的不理解。
随后,他睁开眼睛,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叠的四四方方的小手绢,慢慢的打开,轻轻的在嘴角擦了几下,抿了抿嘴,又把手绢轻轻的折好,塞进裤兜里。突然他提高了嗓音,近乎于喊道:“芝麻大的小镇,有啥好转的?你有本事,咋不去西安上海北京去转呢,英国的牛津、美国的哈佛难道都比不上你们这儿这么好的地方啊?!天上的飞机地上的火车水里的轮船,你就不能坐着周游世界?非得要在这鸟不拉屎巴掌大的地方能逛出什么名堂?”说道激动处,他手里的大三角板在桌子上敲得啪啪作响,而我们一个个坐在座位上,脸上紧绷,被怼的一声不吭。
还有一次,赵老师提到他去县城出差,住在一个靠近街道的宾馆,一到早上六点还没起床,外边的马路上就传来了夸夸的脚步声,没有人喊口令,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吵闹,那是县里重点中学的学生在跑早操。他描述这一段时,带着一种佩服和欣赏的心情,模仿的很逼真,尤其说到那脚步声时,手也情不自禁的上下随着夸夸的节律运动。
把他看到的现象说完之后,他习惯的又掏出来他那叠的四四方方的小手绢,擦了擦嘴角,抬高了声音,开始了点评:“人都说成才的树不需修剪,人家重点中学学生的素质就是高,没见到老师整天跟着,跑个步都这么自觉。”话锋一转,又把我们揪了出来:“看看你们,跑个步一个个嬉皮笑脸的,龇牙咧嘴的,鬼哭狼嚎的,没一个正经,你们和人家那简直是天上和地下的差距!”,最后给出了掷地有声的结论:“这就是重点和一般的区别,这就是可塑之才和愚不可教的区别……”巴拉巴拉一大堆,他那挖苦人的水平,真是让人叹服。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别看赵老师在学生面前整天凶巴巴的,听说,在家里他可是个绝对听话的软耳朵。
他老婆整天衣服穿的邋里邋遢,脾气坏的要命,要是她胡搅蛮缠起来,赵老师一点折也没有。记得有一次他老婆和他一起来到学校,他老婆在前面大摇大摆的走着,手里空空如也。可他背上背了个大包,一只手提了个沉重的装着什么东西的大纸箱,另一只手还拖着一个大皮箱,累的他气喘吁吁,也没见他老婆搭一把手。
在他的教师宿舍两人吵架时,他老婆歇斯底里,大喊大叫,那声音别说旁边的老师,就是隔着小花园的我们也听的清清楚楚,但始终听不到赵老师的半句辩解。隔壁和周围的老师劝也劝不住,她老婆叨叨叨说十句,他也不敢顶一句。
这就是我当年初中时,那个教我们的爱干净、爱训人、怕老婆的数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