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F】
如果说，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么，每一个女人梦中都深藏着一袭飞扬的华裳，或素雅如兰，或浓艳似血，或洁白如雪。
男人在女人的衣柜前常常瞠目结舌。他们搞不懂，为什么女人拥有如此多的衣服，却还在不断地买买买，如痴如狂，孜孜以求，一无厌足？而男人的全部衣物却只在一隅。
要我说，这恐怕和男人喜欢“后宫佳丽三千”，是一个道理。许多人也许不便承认，或碍于娇妻，或惧于悍妇。但我认为那是事实。
女人天生热爱漂亮的服饰，热爱美，那是本能。在对待衣服上，女人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尤其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穿上了漂亮衣服，瞬间便羡慕嫉妒恨起来，脸上不动声色，心里不由得暗自较量，自己穿定然比她更婀娜许多吧。真是爱慕虚荣的一伙。
另外，对于服饰，女人还有一些独门见解，但那是秘密。我有一位女同学，是个妙人儿。她只消瞥一眼对方女士的穿着，即刻便能判定她的年龄，经济状况，学识素养，过往经历，精神状态，甚至在家中的地位，丈夫的宠爱程度等等。听起来不像是真的，但其实属于命理学中一门严肃的旁支——鉴貌辨色。
衣着得体考究，袅袅婷婷地穿行在大街小巷。或莲步轻移，左右顾盼，如美人登临，睥睨天下；或稳步徐行，姿态曼妙，衣袂飘飘，这固然使女人自信满满，闲适快意，对男人，又何尝不是赏心悦目？
就拿不切实际的我来讲，回忆起小时候困苦忧急的情状，就恨不能像小叮当一样，拥有一台“时光机”，穿过重重岁月，打开时空之门，向儿时的我输送一切紧要物资，衣物鞋帽，笔墨纸张，吃的玩的。我什么都缺。假如所料不差，那时的我也许会索要一件粉红色“的确良”衬衫。
八十年代后期，我上初中，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夏天我只有一件淡黄色土布衬衫，连一件替换的都没有，怎么办呢？我应对的方法是，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必是将汗湿的衬衫脱下，换上妈妈的旧衬衣，然后迅速搓洗，绞透，晾干，以便第二天再穿。时间一长，不免感到心虚，总感觉别人看我的眼神透着异样。
为了穿上像样的衣服，十六岁的暑假里，我没日没夜地拼命做手工——缝手套，一下子攒了九十块钱。那时候缝一打手套能赚五毛钱，一打是二十只手套。我妈替我到镇上剪了布料，做了两件短袖衬衫，和一条黄蓝色竖条纹的百褶裙。我幸福地度过了整个夏天。
高中，我特别想要一件挡风的大衣。在灰冷的冬季里，北风狂啸，空壳棉袄根本无法御寒，整个人冻得皱巴巴的，尤其在积雪初晴的早上，更是冻得像团玻璃渣，几乎碰一下就要碎裂。那个时候就想，最好来一件裹得紧紧的，绒绒的，可以把整个脖子都缩进去的大衣。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如愿，大家的生活都不好。
后来发生了一桩巧妙的的事，我幸运地得到了一件大衣。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去镇上的姨妈家玩，看到表姐的衣橱里挂了好多衣服，其中有一件黑呢大衣，看上去暖和极了，气派非凡，上面缀满了红色和白色的小星星，我顿起觊觎之心。
不过，想虽这么想，我的心情却很低落。表姐大我五岁，把我当做小孩，不爱搭理我，更不可能将如此漂亮的大衣拱手相送。明知是奢望，我却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渴望之心，盯着那件大衣痴痴看了半晌。
午后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在呢面上，轻轻抚摸，竟有触手生温的感觉。我舍近求远地央求姨妈，也只是要一两件“姐姐已经不喜欢穿了，或者自己觉得已经过时的”衣服。
表姐是上班拿工资的人，已经开始谈第一次恋爱，处在特别热衷新衣服的阶段，赚到的钱都拿来穿衣打扮了。
晚饭时分，她带着英俊的男朋友，一阵风似的回家了。我心想糟糕，时机不对啊，男朋友来了，根本就开不了口嘛。虽然还是小孩，也多少有一点自尊。
万幸姨妈替我开了口。不知是不是巧合，在那微妙的一刹那，正好赶上表姐含情脉脉地望向她的新朋友，听到姨妈的问话，被恋爱的甜蜜冲昏了头脑的表姐，竟然大大方方地爽快答应了。恋爱真是一种奇怪的好毛病。我跳起来，不失时机地举起手指，瞄准了那件黑呢大衣……
如同上天的恩赐，在大眼睛朋友的温情注视下，“呱嗒”一声，那件漂漂亮亮的黑毛呢大衣，连同一条白底红花的连衣裙，从桦木的衣架上轻轻剥下，不可思议地，落到我的手中。简直是险中求胜。
我后来想想，觉得自己真是幸运，那个不期而遇的，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一定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天使，因为此后不久，他们之间的故事就戛然而止。
这件冒险得来的大衣，是我人生中拥有的第一件大衣，此后一直陪伴了我好些年。尽管后来我入手过很多大衣，但是，没有一次是在我如此渴望的心情和新奇的体验中得到的，因而也就印象不深。
在飘着木樨花香的阳台上，码下这些字，心里还有着小小的难过。正是九月授衣季节，我却没有任何添衣的欲望。
在我的三个大衣橱里，挂满了长短不一的衣服，有的做工繁复，浓墨重彩，样式新奇；有些则极简，清丽淡雅，面料各种各样。然而，没有哪一款是我特别钟爱的。穿衣打扮，似乎也只是依心情而定。
在人生的经验里，求而不得的伤感，永远比如愿以偿的幸福来得深刻，就像只有成功人士才能侃侃大谈创业的的艰难，对于衣着寒碜的人来讲，哪来由奢及俭的机智之语。
时代在不断变化，人的追求与品位也由此更迭。由最初必要的防寒之衣，到如今的挑挑拣拣，可有可无。实在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打开衣柜，时间以排列的方式重诉悲喜，层层叠叠，段落分明，铺张有序——这是女人恣意纵横的原野，每一件衣裳都是一朵精致的花，凭心情任意采摘。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女人更像是花朵。如果她本身是娇媚的，那么衣裳就是绿叶，衬出她高雅，映照她宽敞的内心世界；如果她只有平淡无奇的外表，那也无妨，一袭华袍加身，揽镜自照，亦觉明艳不可方物。
她往往是自恋的，有着神经质般的警惕。唯有在她夺目的光彩中偃旗息鼓，你们才能相安无事。
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在这里，外在美即是内在美的体现。与其说，女人对于华美的服饰永无餍足，不如说，女人对于美的追求永不停歇。也正因如此，我们生活的世界才显得五彩缤纷，独具一格。
在特定的环境下，衣服不光象征着欲望，爱情，自信，同时又代表着身份，地位，职业。男人凭借力量和智慧征服世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相比于前者，女人的使命较为轻松。
如果说，功成名就是男人毕生的追求与奋斗目标，那么，追求美，追求爱，是女人为之战斗的终身事业。女人的绝大部分智慧和柔情都体现在这里了。
在《乱世佳人》里，面对战乱后的一贫如洗，主人公斯嘉丽，就是凭借母亲留下的一幅天鹅绒窗帘改装成的长裙，去亚特兰大征服男人，改写命运，从而拯救她濒临绝境的家园的。
在《灰姑娘》里，那一身公主裙装是灰姑娘通向爱情的敲门砖；在《穿普拉达的女王》中，那一身时尚着装是女主安迪驰骋职场的必备武器，是专用名片；而对购物狂丽贝卡来讲，漂亮衣服是她的迷幻剂，是罂粟花，她甘心沉迷其中不愿自拔。
服装对女人的全部意义在于此，就像所有能给予你欢愉的东西那样，它能提升你的生活和品位，它值得你去精益求精。这是一种生活态度，是个性美的呈现。
对某些人而言，衣服就像杜拉斯笔下的爱情，是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或许，衣裳是女人的另一种爱情，另一种表达方式。
生命是在自行的过程中达到平衡的，可不可以这样说，正因为世界上有了美丽诱人的服饰，女人才愿意焕发她的青春和生命力，才愿意相信爱情，饱尝痛苦，仍相信美，相信仅凭天生的魅力，就可以完美地度过一生。
应该庆幸，女人把无限的想象和创造力都花费在这上面，而不是其它领域。所以，依我看，男人的全部贡献，是让女人在追求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从而忘记衰老和死亡的恐惧。这是衣裳的永远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