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嫂,你的信。”椿婶从刘哥家门口路过,给刘嫂带回一封信,就插在她家的门上。
“哎,来啦。”刘嫂招呼着,搁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擦了擦,去门口将信拿了回来,一边走,一边看着。
“谁来信啊?”刘哥从炕上起来,透过窗户探出头来,朝着刘嫂问道。
刘嫂飞快地将信又装了回去:“咳,寄错了。”说罢,她便将信封随手丢进了一旁的猪食槽的夹缝里。
刘哥是个瘫子,当年跟刘嫂的父亲一起在煤矿上干活的时候,遇上了塌方,刘哥为了救刘嫂的父亲,被压下来的石头砸成了瘫痪。
他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就这样葬送了后半生,刘妈妈终日以泪洗面,一家人过得痛不欲生。
刘嫂为了报答刘哥的恩情,在父母的允许下,便嫁给了他,虽说是夫妻,可这么多年了,仍有名无实。
刘嫂的闪烁其词,让刘哥很是好奇,哪有指名道姓地寄来一封信还说是寄错了的。趁着刘嫂去西沟的草屋喂兔子的工夫,他拄着拐,偷偷地将信捡了来。
“亲爱的兰儿,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三年前我离开,去城里闯荡,曾许你一个幸福的家,如今我将功成归来。曾经的海誓山盟仍在,当初的承诺我也将如期兑现,望卿安好,待我归来。
爱你的东子 ”
兰儿是刘嫂的小名,而东子则是刘嫂的青梅竹马,三年前跟着师傅去了省城闯荡。没想到刘嫂已经嫁给刘哥这么多年了,他们二人竟然还有勾搭。
看着手里这份你侬我侬的情书,刘哥万分震怒,即便是自己没有办法给刘嫂真正的幸福,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绝不能丢。
“老刘,今天中午想吃点什么?娘割了新鲜的韭菜,炒个鸡蛋中不?”刘嫂从兔子屋回来,手里握着一把韭菜站在刘哥的面前。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地里的活干完了?我最不爱吃韭菜,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了,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好意思出去说你给人家当媳妇的!”刘哥没直接将那封信挑明,倒是冲刘嫂发起无名火来。
刘嫂原本笑呵呵的脸突然拉了下来,眉头紧皱着,小嘴抿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刘哥正在屋里睡着,忽地听见门口嘁嘁喳喳的声音,便竖起耳朵听了两句。
“兰儿,你,你受苦了。”听声音,是东子。
刘嫂没有说话,只嘤嘤地抽泣着。
“你的事我都知道,是为了报恩才嫁给刘哥的对吗?”东子擦了擦刘嫂眼角的泪,一脸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可人儿,“我对你的心至死不渝,三年,三十年,我都等你。”
“兰儿!兰儿!谁啊?谁在门口呢?”刘哥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声嚷嚷道。
刘嫂急忙擦干了眼泪,将东子推向一边,回了屋里:“是个磨剪子的,咱家的剪刀钝了,我叫他来给磨磨。”
望着刘嫂那双浮肿的眼睛和挂着泪珠的湿润睫毛,刘哥的表情凝重了,犀利的眼神似是要将刘嫂射穿。
“啪!”的一声,刘哥将床头的痰盂拍翻在地上,吓得刘嫂一个激灵,瑟瑟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你是怎么伺候你男人的!我都起来了,要方便!你还顾得上在外头磨剪子!你是要将那剪子磨锋利了,给我个一了百了是不是!”刘哥趴在炕上,愤怒的眼神瞪着刘嫂,声音吼得吓人。
刘哥以前不这样,他对刘嫂格外温柔,有好吃的也总是往刘嫂碗里夹,如今这样的反差,不免让刘嫂觉得,是不是东子的那封信被刘哥发现了。
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天,刘嫂就像是不小心落在电线上的风筝,在夹杂着泥沙的春风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活也不是,歇着也不是。
晚上,刘嫂像往常一样给刘哥倒了洗脚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脚丫子放在水里。“哗啦!”刘哥毫无征兆地将水盆掀翻在地:“你是想要烫死老子吗!”
刘嫂被泼了一身的水,根本没有一点烫的感觉,她忽地明白了,打那封信寄来开始,刘哥就在不停地找茬。
“老刘,你有什么事你就挑明了说,别在这跟我发些无名的火,找我的茬!”刘嫂站起来,一边收拾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委屈地说。
“我找茬?你自己干的什么事,心里没数吗?这日子你爱过过,不爱过,就离!”老刘说着,身子也被气得跟着颤抖了起来。
“你说什么?”刘嫂心里咯噔一下,眼睛里的泪花止不住地从眼角滚落下来,“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过啊!我辛辛苦苦伺候你这么多年,你就因为一封信,问都不问问我,就这样挤兑我!离就离!”
说着,刘嫂哭着跑了出去,而刘哥也侧着身子躺在炕上,眼泪混着鼻涕淌了出来,沾湿了半边枕头。
“起来吃饭。”第二日,刘嫂做了早饭给刘哥端了上来。
刘哥扶着窗台倚靠在墙根上坐着,一手拿着馒头一手夹菜:“吃饱了,咱就去把离婚办了。你不用有负担,家里有什么想要的就都拿走。”
刘嫂“啪”地把筷子叩在桌上:“我跟东子的事早就过去了,我嫁给你就是你媳妇,我没做对不起你老刘家的事!这婚我不离!”
“哗啦!”刘哥将桌子整个掀翻在炕上:“我就是看不惯你了!伺候我也伺候不好,还背地里跟老相好会面,我是瘫了,可我没聋,也不瞎!这婚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说着,愤怒的刘哥拾起炕上的碗朝着刘嫂砸了过去,却正砸在她的额上。
刘嫂瞪圆了眼珠子望着炕上的刘哥,双手捂着流血的额角,撇下一句“我就不离!”便哭着跑了出去。
“哎?”刘哥伸手去拉刘嫂,却扑了个空,伏在炕上,懊恼地锤着炕沿。他知道,刘嫂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而且倘若真的跟他离了婚,刘嫂怕是这辈子都要被乡亲们戳脊梁骨,说她恩将仇报,说她擦嘴忘恩。
那天傍晚,下了很大的雨,刘嫂去西沟的草屋里安置一窝新生的兔子,许久都没回家。外头雷声隆隆,狂风大作,刘哥担心刘嫂这深更半夜的小路不好走容易发生危险,就拄了拐想去厢房找老娘去草屋看看。
许是雷电交加的,刘哥心里头着急,竟在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倒,脑袋好巧不巧地磕在门口的垫脚石上,嘴巴和鼻子则插在了石边的泥水洼里。
由于雨势太大,刘嫂在草屋窝着睡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回到家才发现趴在地上早就咽气的刘哥,她又惊又怕,伤心地嚎哭着,老娘更是吓晕在了门槛上。
刘哥走了,仓促而又叫人毫无防备,家人在收拾他的遗物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封他写给刘嫂的信:
我最爱的老婆,这辈子谢谢有你的照拂。但是我知道,我没有那个福气,给不了你幸福。我不愿拖累你,当我知道东子对你的一片深情后,我狠下心来骂你、打你,不过是想让你厌弃我,憎恨我,能铁下心来跟东子走。可每次骂了你、打了你,我的心都会像被揪着一样疼,我总是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哭,不敢叫你看着,枕头被打湿了,也不敢叫你换一个。
我想还你自由,可我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在不伤害你的同时又成全你。后来我想到自杀,也许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幸福。这辈子能娶你为妻我已经知足了,也活够本了,可唯独对不起我的老娘,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走后,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好她,不要让她太伤心。
虽然我还没有想好要怎样才能不痛苦地离开,但是这封信我已经写好了,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会驾鹤西去,那时候看到这封信,希望你不要自责,因为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好好地生活吧,替我幸福地活着。
看完刘哥的信,刘嫂趴在地上泣不成声,这辈子她无愧于刘哥,而刘哥对她的爱也毫不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