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脊轩志》是归有光的作品,选入了高中语文课本。文章叙事娓娓而谈,用笔清淡简洁,睹物怀人,悼亡念存,表达了深厚的感情。岁月流转,年每多一重,《项脊轩志》给人的感受就更多一重。
“儿寒乎?欲食乎?”关于作者的母亲,家中老妪也许对作者说起过很多,但是文中只提到了母亲听到女儿呱呱而泣的“儿寒乎?欲食乎”一句话,这是为什么呢?年轻时读此文,确实不懂,现在来读,泪流满面。一个母亲对儿女的爱是平凡的、琐碎的,最深切的关怀莫过于“儿寒乎?欲食乎”。“儿寒乎?欲食乎”,这是对全天下母亲最准确最形象最生动的描述。儿要穿暖,儿要吃饱,是所有母亲对儿女的执念。母亲的伟大,似乎不是为天下事操心,似乎也不是有满腹经纶,仅仅就是对儿女的牵肠挂肚。母亲劳作一天,忙碌一生,最要紧的就是儿女的吃和穿。
读《项脊轩志》,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灯下缝衣做鞋的情形。漫长的冬夜,是母亲们缝衣做鞋的时光。不说缝衣,单单做鞋这一件就够忙活一冬天的了。幼时夜里醒来,常常能看到母亲煤油灯下的忙碌身影,不是打褙子,就是纫麻绳,还要衲鞋底,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子都是母亲在灯下做出来的。静静的冬天的夜里,家家户户传出来的都是麻线穿过鞋底的哧啦哧啦的声音。李白《子夜吴歌 秋歌》里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这何尝不是对做鞋缝衣的母亲的描绘?昏黑的夜,暗淡的灯光,母亲映在墙上的影子,是永远定格在自己心中的画面。
不做父母,“儿寒乎,欲食乎”就是六个字;当了父母,才知道“儿寒乎,欲食乎”六个字的分量。儿受一丝寒,母亲十倍冷;儿缺一顿饭,母亲食无味。古诗有云,“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朴实无华的爱,是母亲写下的情诗,是儿女心头吟唱的颂歌。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是我的妻子死的那年亲手种植的,现在已经亭亭如盖了。”
归有光在文章最后写到了“庭有枇杷树”,可见此事于他和别事是不同的。一个“矣”字,包含了多少归有光对妻子的感情啊。枇杷树已经亭亭如盖,可见时光流逝之久,然而妻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宛然在目,似乎她不曾离开,可是她确确实实不在了,而且很久很久了。这种客观存在和作者内心的主观感受的矛盾,让人郁郁难疏,可是又能说什么呢?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父亲走了有四年了,每每想起,心痛不已。为了不痛,就不去想。清明节回家为父烧纸,看到父亲的遗像,禁不住流下了眼泪。那清癯坚毅的面庞、那矍铄有神的眼睛,仿佛都在告诉我,父亲还在还在。然而父亲躺在冰冷的墓地,和我们阴阳两隔,真的真的已经四年了。当我跪在坟前深深地磕那一个头时,自己还是不能自已,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父亲走了四年,我从不敢去触碰这个现实,关于父亲也一字未写。
都说时间是疗伤良药,无论受到多大的伤害,时间都可以抚平伤口。但有些事,有些东西,随着时间流逝,只会积淀得更深更厚。正如《项脊轩志》中所记述的,那种感觉永远不会忘掉,永远铭记在心。
附文: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