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曾在故乡南京的一家报社做农口新闻报道记者。
我所负责的报道地区为南京市以南的三个县:江宁,溧水和高淳。
为了及时报道出那几个县的新闻,我每周至少会下乡三到四次;虽然那几个县在距离上离南京市区并不远,驾车完全可以做到当日的往返,但是由于那时我所在的报社为记者们配备的车辆有限,于是绝大多数的时间里,记者们下乡采访,都搭乘前往郊县的公交长途汽车。
记忆中的长途汽车总是一副老旧,肮脏,拥挤的样子;缓慢开出车站的大巴也总是满员超载,晚点发车,晚点到达也是常事儿。
由于每日发车的车次只有两到三趟,于是几乎每一辆挤满了乘客的车辆里都在人与人的缝隙中挤放着扁担;被着装满了种子化肥的塑料编织袋;甚至装着鸡鸭等动物的竹篓子等等。
我好不容易随着风尘扑扑的村民们挤上了公交车,却只能在拥挤的车厢里站着完成那缓慢的,两到三个小时的下乡旅程。
由于交通不便,我在前往离南京市较远的高淳县乡村采访时,必须要在县里的招待所住一个晚上才能回程发稿子。(那时的乡间没有英特网),于是在疲惫不堪地折腾了一整天后,赶早上六点从高淳县城发车回南京的大巴,在拥挤的车厢里再站上两到三个小时返回省城。
那一段乡间报道经历在我的青春岁月中留下了许多难忘的记忆;那时的朴实的村民们为了完成致富的梦想,忍受着交通的不便,努力地奔波往返于省城狭窄的公路上,将家中生产出的土特产背在肩上,拎在手中,搭乘着缓慢拥挤的公交车进城,前往城中的农贸市场将手中的农产品卖给城里人。
多年后的我发现,不管我走得有多远,那缓慢拥挤的公交车,以及车箱里风尘扑扑的乡村乘客,都被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三十多年的光阴在我的生命中飞逝而过。
我在海外动荡奔波的生活中,偶尔还会梦到那一些从故乡的都市通往乡村的黄土飞扬的狭窄的乡村公路,那因满员承载而缓慢行驶的公交汽车……在一个思乡的梦中,那一辆承载着我和进城买卖办事儿的村民们的大巴,在狭窄的道路上慢慢地爬行着,令我在归家的焦急中醒来,不知何时能够抵达故乡的城……
2018年,我携家带口地从海外回到了故乡南京,在禄口机场的崭新的地铁站中,忽然发现有一条被称作“S9号线”的地铁线,它从南京市区出发,途径江宁,溧水等县后直达高淳县城。
我站立在地铁站口的售票处,仔细地阅读着那一条地铁线路的停靠站点和简介信息:
“该地铁线路从翔宇路南站接轨后出发,途经将军路、溧马高速、宁高新通道(跨石臼湖)、固城湖路、芜太路(S239)、东石固路沿线布置,新建铜山、石湫、明觉、高淳北、高淳等5个车站,是南京地铁已建成路网中平均站距最大、运行速度最高的一条地铁线路。”
“喔!那么从南京去高淳再也不用乘坐郊县长途汽车了吗?”
我惊奇地问前来接站的弟弟道。
“是啊,那些老旧的交通工具早就被淘汰了,现在从南京到高淳单程只需36分钟,全程票价也只有8元人民币,地铁发车的间隔也只有二十多分钟左右……由于这条地铁的开通,如今的许多南京市民都在郊县买了房子呢……”
我环顾着身边崭新的,现代化的地铁站,以及地铁售票口巨大的地铁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停靠站名;不敢相信那一些存留在我记忆中的,曾经的偏远郊县乡村的地名,如今因这些地铁线路的串联,而成为了现代化地铁交通中的一部分。
我想起了本世纪初的自己只身在日本东京拼搏时,每天穿行在东京都的地铁站中的日子;恍惚之间才发现,这里不是当年的东京都,这里是我的家乡,这里的地铁站更加崭新和现代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我在海外所见过的地铁交通设施;我知道,在我离开家乡的这些年中,家乡的人民曾付出过巨大的努力去改变贫穷落后的样貌,去赶超世界上先进国家的交通水平,去改善曾经落后的生活环境。
从机场出来,一家人乘坐弟弟驾驶的面包车朝市区开去;车窗外是飞逝而过的宽阔的柏油马路,以及马路两旁绿茵茵的树木和车道中间开满了鲜花的花坛。
故乡的路,早已不是多年前存留在我记忆中的尘土飞扬和交通拥堵了……
我终于意识到,在我因漂泊于海外而缺席的二十多年中,故乡的人们一刻都没有放弃努力:他们像一辆开足了马力的汽车,朝着自己梦想中的生活狂奔着。
故乡的路,是一条承载着努力奋斗着的人们,朝着希望光明的前途迈进的幸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