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跟了五个晚上的秧歌，已到正月十五了。因开学时间快到了，他给何伟和李继堂说明了原因，辞别了父母，在浓浓的过年氛围中依依不舍的离开高崖坪，匆匆忙忙的踏上了上学之路。到了二舅家他才得知，成坤因英语挂科，正月初三就去学校了，他打电话叫二舅转给一帆。

一路上，他看到了草木枯萎到陌上花开，从草木还未发芽的渭州，到嫩草出头的关中，再到麦苗青青的河南，直到绿意浓浓的南方。如果说第一次上学时他更多的是好奇憧憬，那么这一次，他更多的是对老家的留恋、不舍和一个人的落寞，他满脑子还沉浸在高崖坪的秧歌情景之中。他想着他走了后，替他的春生会不会把鼓打好，会不会和“龙”、“狮”、“船”、“毛驴”、高叶配合的天衣无缝。他感觉到，只有在高崖坪，他才能如鱼得水，他才能感受到纯粹的快乐……

回到学校，他第一时间找到成坤，所幸成坤补考过关了。他给高老师赠送了随身带的两包渭州特产-党参和黄芪片。他又回到了这个已经有些熟悉了的校园。

南方的春天，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不冷不热，气候宜人，嫩芽长满枝头，鲜花已经盛开，到处是一片蓬勃生机的景象，走到哪，都会闻到一股淡淡的花草味。

一九九七年的正月还未结束，突然从广播里、电视上传来了噩耗，中国第二代领导核心、伟大的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与世长辞，不幸的消息传遍神州，举国上下一片哀恸！

紧接着，全体师生都加入了学校组织的各种哀悼活动之中，师生们通过各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缅怀之情。这段时间，同学们无不谈论着对伟人的仰慕和崇拜，一帆他们也常去图书馆阅读相关报纸书籍，从内心深处缅怀伟人的革命历程。

……

两个月过去了，寝室的其他同学都陆续买上了电脑，现在全宿舍只有一帆没有电脑了。当然对于他来说，要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同学们有了电脑后，他们有人痴迷于打游戏，有人租了厚厚的一沓片子看。魏龙也买了电脑，没事时他也自个儿捣鼓起了电脑。在寝室里，一帆在这个电脑前看看，那个电脑前转转，看到个个都玩得很起劲，自己却无法接触到电脑，他也只能去机房打打字、练练指法和上上网了。

后来，因系里有贫困补助，为减轻父母的压力，一帆立即申报了贫困生补助申请，审批下来，他每月可以得到两百元的贫困补助，但系里将贫困生的名单全部向外公布，这使他着实有点自卑。

前几天，妹妹来信了，一帆收到信后特别欣慰，他迫切的打开信后发现信封里面夹了两百元，他心里十分酸楚。

……

慢慢的，他无形的将自己和寝室的同学们之间画了一条界限，自卑、敏感又开始占据了他的全部。寝室的同学平时基本上很少上自习，如果找不到老乡，一帆一个人就去上自习，吃饭的时候，他也只能找老乡去了。他孤独的来回在寝室、食堂和教室之间，开始变得形单影只。

现在，因高考成功提升起来的和经过半年的历练而生发出来的自信又似乎慢慢的在消失。这种由于贫穷、敏感而带来的自卑、焦虑，会搅得他无法正常思维。即便在晚自习结束回到寝室，他也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很多时候他连寝室都不想回，他感觉自己已经融入不了这个圈子了。一回到寝室，他就默默的躺下听收音机了，每晚他都在陕西广播电台播放的秦腔声中睡着了。

本来，一到学校，无意的对比，一帆就隐隐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自卑和落寞。现在，他时时想着自己来自一个贫困的地方和一个贫困的家庭，他脑海里不知不觉的想着早点逃掉这个令他如此不自在的地方。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双向的，一帆的敏感和孤僻，使得他和寝室同学们的关系变得不冷不热起来，他从内心将自己和同学们严严实实的隔离了开来。现在，除了一起上课外，他的其他生活几乎都完全脱离了寝室的同学。

每天早上，他照样坚持早起跑步，很多时候从学校出来一直跑到郊区，独自欣赏着郊区的风景。晚上吃完饭后，他一个人老早夹着书去上自习了，周末他则和曹勇找高老师去了。

闲暇时间，他常去找成坤聊天片椽，两人躺在足球场的绿茵里，漫无目的的聊个没完。有人说过，假如你和一个人一起外出或长途跋涉，如果两人很默契的完成了旅途任务，说明两人的关系有发展的空间，这话用在一帆和成坤身上一点不假。一帆也给成坤分享了自己在老家闹秧歌的点点滴滴，尽管成坤不太喜欢戏曲和秧歌，但每次他还是耐心的倾听，会心的笑着。星期天，他和成坤常常出去漫无目的的游走于街道和郊区，甚至更远。有时候，两人走的太远而实在太乏，就坐车回来了。

五一快到了，一帆和协会会员在武术协会王会长的组织下，去金山寺散打训练学校切磋技艺。散打训练学校坐落在群山环绕的金山寺旁，金黄色的菜籽花漫山遍野怒放，使人心情十分舒畅。说是切磋交流，双方经过了简单的寒暄问候后，随即火药味十足。协会派出了种子选手“八极拳”和“螳螂拳”迎战，结果两人鼻青脸肿，大败而归。由此，一帆才领略了高老师常说的科学训练和实战的重要性。

现在，一帆制定了计划，他的目标是争取在大学期间把有名的中外名著都拜读一遍，他已经付诸实施。他到图书馆借了《三国演义》、《水浒传》、《红与黑》、《巴黎圣母院》等中国和世界名著。除了上课学习，其余时间他就跑到教室里兴致勃勃的读起小说来，他觉得这样反而自在充实。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寝室里的同学有的跳舞去了，有的唱歌去了，有的看碟片，魏龙照样打着游戏，一帆在宿舍看了会小说，觉得有点吵，就拿着《巴黎圣母院》到教学楼里上自习去了。周末晚上上自习的人并不多，他随便到了一个人少的教室，挑了个最后的座位，兴致勃勃的看起了小说。

《巴黎圣母院》中，老天好像将所有不好的东西都给了卡西莫多，他有着一颗纯净善良的心灵，他的人格和灵魂令人佩服，而他却被人歧视，受尽嘲弄。一帆感觉到自己就是卡西莫多，他全身心的沉浸在曲折离奇的情节中。

不知不觉，快到十点多了，他抬头一看，教室里只剩下他和前几排的一位女生。他本想着要走，但又看了一下还有十几页就看完了，他继续埋头看起了小说。

没过多时，那位女生收拾好了书本，站起来环顾了一下教室，然后夹着书本从一帆身旁走过，并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一帆不由自主的抬起头一直愣愣的盯着这位女生，他看到那位女生皮肤白皙，憨憨的大脸盘，中等个子，很是丰满，确实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自从来到学校，一帆从未碰到过这样的女生。遗憾的是，没等一帆回过神来，那女生就抱着书本走出了教室。

最后教室就一帆一个人了，他一口气把《巴黎圣母院》看完后关了灯，回了宿舍。

睡觉前，寝室里谈论的还是那些老话题，当然谈论最多的话题还是关于女生的话题。宿舍目前还没有有女朋友的同学，他们对有了女朋友的男同学，都是羡慕嫉妒恨。不过，对一帆来说，在大学里找个女朋友简直就是奢侈，他压根想都没想过，但今晚那位女同学确实使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但那位女生的出现，使他有了想接近的冲动，这种冲动似乎是不由自主的，发自内心的。他暗自发誓，他要向卡西莫多学习，即便被人歧视，受尽嘲弄，他也要试着追求，也要试着突破。

从此以后，他心里期盼着能再见到那位女生，于是第二天晚上，他照样去了那间教室，他偷偷的坐到了后面，环视了一周，并没看见那位女同学，坐了一会他就垂头丧气的走了。

后来连续几个晚上，他都去了那间教室，但再也没有看到那位女生，每次他都是失魂落魄的回寝室了。不过他还是抱着希望，但他又有了疑问，就算找到了，能做些什么。

终于有一次，一帆像撞运气似的又回到那个教室，他环视了教室一圈。突然，他眼前一亮，今晚那位女同学确实在这个教室，不过遗憾的是她坐在前排的座位上，而她的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人。他默默的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在他心里，似乎只要那位女同学在，他就会充实很多。

这段时间一帆都在这个教室上自习，而那位女同学有时在，有时不在，就这样过了两周多。

一个星期六，一帆照样来到这个教室，那位女同学老早就来了，她正聚精会神的看书学习。今晚，教室里人也不多，一帆悄悄的坐在她的座位后面，他心烦意乱、心不在焉，他心里想着：“我要学卡西莫多……要勇敢，无所谓失败，无所谓歧视……”

一个多小时后，教室的人走的差不多了，他不断的暗示自己要和这位女同学打个招呼，但他又不知道怎样说才好。此时他脸色苍白，心脏怦怦的跳动，他鼓起勇气试了好几次，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回到寝室，他感觉自己窝囊至极……

周末一个晚上，吃过晚饭，高老师带一帆到篮球场一个角落练了起来，一帆的出拳、踢腿、转身和套路动作练得轻盈舒展、落落大方，不一会儿就有许多同学过来围观，他信心顿时倍增，动作更加利索，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习练完后他回到楼上的水房冲了澡，见时间还早，他就拿着书来到教学楼，又不由自主的回到那个教室。

同往常一样，他站在后面环视了一周，那个女同学今晚也在，而教室里人也不多，于是一帆仓皇的坐到那位女同学后排座位上，恰好就在女同学的正后面。由于紧张，他坐得时候动静有点大，那位女同学向后瞟了他一眼，然后带着有点调皮的表情回过头继续看书。

今晚一帆因跟随高老师习练，同学过来围观，他自信满满，他下定决心要和她说句话，哪怕这女生不理他，他也无所谓。坐在后面,他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抬起头来继续想着卡西莫多，却时不时看看手表，他迫切的等待着快下自习的时候或者人少了的时候跟她说句话。

终于，快下自习了，他感觉这一个小时如同一整天那样漫长，他心里暗想：“一定要鼓起勇气，加油，加油。”

终于，他充满了所向披靡的力量和赴汤蹈火的勇气，然后拿着pascal语言循环一节的习题站起身来，声音有点发抖的向那女生问道：

“同学，请问这道题怎么弄，我就是写不出程序运行的结果啊！麻烦你能给我看看吗？”

女生显然很是吃惊，她紧张的看了一帆一眼，认真的看了看书上的题目，然后猛的抬起头，“我那会啊，我都看不懂啊！”

“哦，我记得你是信息工程系的啊，那我看错人了！” 一帆十分不自然的说。

女生做了个鬼脸，“没事，没事，我不是信工系的！”

一帆涨红了脸，坐下来又装作很认真的在研究这道题目，其实现在他心里感到极度尴尬，几乎乱作一团。不过他还是强壮镇定并欣慰的暗示自己：“管她呢，说个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被她呵斥一顿，那又能怎样呢？嗯，终于突破了，为我加油......”他强迫自己看书，但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下自习的铃声还没响，女生收拾书本准备回了。见状，一帆毫不犹豫的赶紧收拾起书本，跟在女生后面，出了教室。他愈发窘迫的跟上前去。

“实在不好意思，我到底记得你是信工系的啊？”一帆颤抖的说。

女生转过头，“你可能认错了！”

他两三步追了上去，“那你是哪个系的啊？”

“我是外语系的？”女生十分自然的说，兴许女生对一帆至少也不反感，于是她放慢了脚步，和一帆一同下了楼梯并出了教学楼。

走到校园的小路上，一帆此时顿显得意沉着，“那你是哪一级的？”

“我是九六级的。”

“哦，和我是同级的。哎，你是哪里的？”一帆此时变得很从容。

“我是浙江的，你呢？”女生转头问道。

“你猜？”一帆此时才有些自在了。

“我哪能猜出啊，全国三十几个省市！”略微停顿，她又说道：“不过听你说话好像有点北方的，是吗？”

“嗯，就是北方的。”一帆继续说，“再猜猜？”

女生皱起了眉头，“北方的？是不是河南河北那边的，或者陕西甘肃那边的？”

一帆哈哈大笑，“你还真能猜，我是甘肃的！”

女生略带笑意，“反正咱们学校北方的就这几个省的人多，所以我就只能这么猜了。”

“我叫何一帆，信工系的，想聊天就找我，叫我何同学也成，或者叫我何哥我也不反对！”一帆说完，女生不自在的勉强笑了笑。

此时此刻，一帆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和成功。直到目送着女生回了寝室，他才回了寝室。

回到寝室，一帆一阵窃喜，脸上潮红，手心还在冒汗，但他庆幸自己还是突破了自己，突破了自卑。对于他来说，他要通过各种形式向自卑宣战。

从此，他记住女生是浙江的，外语系的，和一帆是同级的，但因为当时太过紧张，一帆忘记问女生的姓名了。他是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了对方，就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记下了。

连续几个晚上，女生照样来到那间教室，一帆也尽量坐的离她很近，女生似乎并不排斥。虽然上自习时都不说话，但只要下了自习女生回去的时候，一帆就跟了上去，千方百计的寻找话题和那女生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