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稿‖《戏生与灯》

他伫立在浩瀚的历史风云里,串联出鎏金的岁月,一粒一粒承载着那个时代老旧的味道。


他身着烫着金边波浪的火红戏服,在硕大的舞台上独自吟唱,一南一声,激越高亢的腔调托着越王勾践丧国的悲痛。


此时,他绽放在英国伦敦的大剧院里,如一盏奇异的东方明灯照耀在戏剧底蕴丰厚的西方沃土上。大红素缎开氅,挥袖漫步轻盈间,台下一片掌声雷动,群情激动,尖叫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本来他只是带着一帮川伶来欧洲进行两个月的巡演,没想到竟持续了一年之久。他犹记那些欧洲人为买一张川剧戏票争先恐后的表情。相比于国内无人问津的场面,这里的表演却场场爆满。于是,他便定居在了这里。


白天的演出结束了,窗外的雨也渐渐停了下来。他缓缓踱出剧院门口,看见过往人群熙熙攘攘,的士穿梭在柏油路上,灰色的街道上车水马龙。


“留一口气,点一盏灯,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师傅的话仿怫从远方的风里传来,在他的耳边轻轻唤起。


他突然忆起年少时的他,裹着粗布麻衣,挤在戏堂的末排。堂子里人头攒动,焦躁不安,烟味、汗臭味夹杂在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热腾腾的气息。他踮起脚尖拼命向前望去,戏台上却空无一人。忽的一下,一阵急促紧凑的花鼓声席卷而来,大幕一开,那个穿着龙腾红袍的戏子踩着“哒哒哒哒”的节奏阔步走来,一个抬脚,一个转身,一个回眸,那惊鸿一瞥正好撞上他渴望憧憬的眼神。


那一刻,他的心停顿了几秒。


于是,在轰轰烈烈的时代里潮流里,他把自己许给了戏剧。


“每个人走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决定好了就得从一而终。”



他跪在师傅面前,师傅如是说。


清晨的浓雾还未散去,他便借着微弱的晨曦开始了练功。劈叉、压腿、空翻、吊嗓子,每天从星光未褪到星光又亮,枯燥的日子日复一日,光阴慢慢流去。在被打了无数个手板之后,他哭着问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角啊?”


师傅只是瞥了他一眼,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得练,得打,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想要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



刺痛钻进身子骨,泪水忍不住从眼角滑出。


春去秋来,时过境迁,那个少年慢慢长大。他天生的表演才能已臻成熟,那些被练过千万遍的动作,已经成了他每天生活中压不住的举手投足。他终于等来了戏台上的一展惊鸿,那腔调,那做派,一如他师傅年轻时的模样。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着。熹微的晨光还未推开浅蓝色的薄雾,老头们就开始哼着一段段戏曲漫步在老城里,一声声或高亢、或低回的唱腔飘散在大街小巷中,和着叫卖早点的吆喝声,街坊邻居相互打招呼的问候声,融进了小城的肌理血脉。当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一天天把瓦房小街包围逼仄,当浓烈的尘嚣慢慢把历经风雨的高大牌坊弥漫遮掩,那些曾经熟悉的日子一天天远去。老城里的人们越发淡薄麻木,那份怀旧的人文底蕴情怀早已被匆忙的生活取代,看戏的人越来越少,来往的人进进出出,可那些从小城出去的人却已不再回来。


他曾经答应过师傅,一定要端好老祖宗传下来的这碗饭,守好这帐幔里的纱灯。可如今,他不得不将那冷清的堂子一锁,带着戏班子流落在异国他乡。


此时此刻,他站在伦敦大剧院的门口,望着远方潸然泪下,就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又如一面悲壮的招牌。


忽然间,他的眼前浮现出弥弥漫漫的雾,雾里是故乡迷人缱绻的春色。古柳村墟,雨露轻酒桃花蕊;山泉飞泻,宛若昆山玉石碎;山花绣颊,鸥鹭翩跹自在飞。他不知经过四季沧桑的轮转之后,那杯家酿的陈年老酒是否还能让他沉醉,那声老屋的低哑吟唱是否还会让他兀自流泪。


“回家吧,回家吧,游子。”远方的呼唤真挚又热烈。


“留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师傅的话犹如金声玉振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在他的心中激出层层涟漪。图片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哪有漂不尽的码头,哪有走不完的台口。人生之路再难走也要走。他擦去眼中的泪光,哪怕回头尽是风霜。



那一刻他决定了,今晚的表演就是最后的告别演出,即使现实归路未知,但那也是故土的方向,他不愿看到中华的文明瑰宝之光仅仅在异国他乡短暂的闪耀,他希望它在生他养他的故土上生生不息,尽管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授艺人,他也要在长河里将这灯守护好,将光辉一代代的传下去,照亮远方,直至永恒。此时,望着台上十来岁的徒儿挥着水袖,明眸皓齿间,字正腔圆,分明就是那声声的召唤,他的眼眶里又不禁噙满了泪光。


他带着戏班子坐上了驶向故国的轮船,无声的海浪将夜幕深深淹没。漫过天边尽头的角落,苍茫烟波,海天一色,戏里的他满船清梦压星河。滚滚红尘潇洒踏过,忘却人间轮廓,只待晨曦里的曙光向海面撒落,连成金色的歌,如同他守望的那盏灯火。


作者简介

卢朋佳,本科毕业于西华师范大学,现研究生就读于重庆三峡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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