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小的时候就居无定所,东躲西藏。车巷、司巷、蒲子岗、山头王,紫阳、潘村、上唐集、桥头集,还有白米山农场,都是我生活、学习和战斗过的地方。转来转去都在嘉山县境内游荡,却无缘居住县城明光。明光是一座大城市,在我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澳门和香港。远远地看见明光酒厂高耸的烟囱,我就心潮激荡;要是能到三六九饭店吃顿饭,能在新新浴室洗个澡,再进东方红电影院看场电影,更是无上的荣光。小伙伴们谁要是去了趟明光,回来之后他的品位至少提高了八档。一遍又一遍地诉说自己的见闻和感受;说的人是眉飞色舞,唾沫飞扬;听的人也是不厌其烦,两眼放光。显摆之意,羡慕之情,都堆在一张张天真无邪的脸上。
1978年,也就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的秋天,23岁的我要离开嘉山县去外地读书了。当南下的列车缓缓地驶出明光站的时候,我在心里喊道:“再见了!可爱的故乡”。不料,一语成谶。从此我和泰戈尔诗里的“飞鸟”走的是相反的路线:我一次又一次地飞回,都是为了一次又一次地飞走。不管我从哪里回到明光,都是为了和明光说再见!
毕业了,我请求分配到嘉山县工作。那里山岗丘陵纵横起伏,湖泊塘坝星罗棋布。山不高而草木青葱,水不深而鱼虾竞翔。我的故乡虽然算不上人杰地灵、物阜民丰,但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代名将李文忠、开明绅士汪雨湘、平民将军蒋道平等历史人物值得点赞;有抹山寺、尿布滩、太和桥等历史古迹值得游览;有明光美酒、明光绿豆、女山湖银鱼等风味特产值得品尝。那里有外婆慈祥而温暖的目光,有母亲亲手烹饪的饭菜的芬芳,有父亲那铁锨一样的巴掌,有弟弟妹妹热切期盼的眼神,还有同学、朋友火热的心肠。然而,《报到证》上分明写着:淮北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从此,我是人在淮北,心在故乡。不停地写报告,找领导,要求调回明光,都因“人才不能外流”而被搁置一旁。等到淮北这边“人才”可以外流了,明光那边的接收又成了问题。有位兄弟般的同窗伸出援助之手,准备里应外合拿下这座山头。可是,“大当家的”做了回复:他要是本科学历就好安排了。这句话教我惭愧,催我自新,激励我为提高学历而继续奋斗。两年后,当我揣着本科毕业证书再次联系接收单位的时候,得到的答复是:“县城明光员额已满,你愿不愿意去紫阳?”我本能地“啊”了一声,从此不再想要调回明光。我的心界也从此豁然开朗——好男儿志在四方。如果你是一团火,在哪里都能发热发光,何必选择淮北还是明光!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故乡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在嘉山县改为明光市之前,我就再也尝不到那特有的饭菜的芬芳;后来,只能在记忆中再现外婆那慈祥而又温暖之目光;去年,那双铁锨一样的巴掌再也不能张扬。渐渐地,我感到亲朋好友期盼的话语里似乎减少了几分热量。我每次回明光,不超过三天就会“肠胃功能紊乱”——拉稀的兵不是好兵。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回到故乡竟然水土不服!看来我回不了明光也是命中注定!
在淮北谋生已经四十年,我应该感谢淮北,但是我从来没有把淮北当作自己的故乡,因为我的故乡是明光。我对自己有个承诺:只要还活着,只要还能走动,就要在每年的清明节前回一趟明光,给已故的亲人们扫墓烧纸点香,再去找亲戚、同学和老朋友们拉拉家常。
已过耳顺之年的我终于明白了:故乡,就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故乡,就是生我养我的人长眠的地方;故乡,就是一个外出谋生的人寻找童年记忆而魂牵梦绕的地方。有的人,从出生到老死都没有离开过家乡;有的人,少小离乡,晚年叶落归根,又回到故乡;有的人,一旦离开,就再也不能回归故乡。而我,不管会是哪种情况,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呼喊:
我的故乡是明光;
明光是我永远的故乡!
2019年2月写于淮北
注释
李文忠,嘉山县明光镇人,朱元璋的外甥, 明朝开国元勋。
汪雨湘,明光镇人,是汪道涵的父亲,抗战 爆发后,带领全家投奔延安。
蒋道平,明光市古沛人,抗美援朝时击落美 国F—86战斗机5架,击伤2架,荣立特等功。曾任空军某部副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