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不知何时已爬到顶峰,灼热的光穿过层层阻碍,直直地射进茅草屋内。阿静被灼热的光线晃得用手挡住惺忪的眼睛。阿静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下着好大好大的雨,阿静走啊走啊,怎么也走不出那片下雨的天空,阿静哭了,她哭喊着找爸爸妈妈,她把喉咙都喊哑了,爸爸妈妈也没有出现,阿静害怕极了,她害怕爸爸妈妈不要她了。梦里那种无助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底,阿静看着外面已经放晴的天,明明自己才跑出来一天,竟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样漫长。
阿静尝试着起身,腿上传来的痛感让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倒吸一口凉气,轻轻地吹着破皮的掌心,在地上找了根树枝强撑着站了起来。阿静倚在门框处,强忍住泪水,四处张望着分辨来时的路。阿静终于看到了远处那座熟悉的白色塔尖,她知道那边就是家的方向。阿静刚要迈开的腿突然又悻悻地收了回来,她想到了自己昨天翻出来的信封,对啊,自己并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他们瞒了那么久的秘密,现在被自己发现了,他们还会收留自己吗?自己这么不乖,他们会不会不要自己了呢?想到这里,阿静再也忍不住地放声痛哭,阿静后悔了,她后悔自己不该和小芳赌气,她后悔自己非要去打开那个箱子,她后悔自己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但是此刻所有的情绪都敌不过阿静对爸爸妈妈的思念,她真的好想爸爸妈妈。阿静想好了,她要回去找爸爸妈妈,如果爸爸妈妈还肯要她的话,她以后一定做个乖孩子,再也不会让爸爸妈妈伤心。
阿静拖着一条受伤的腿,穿着仅剩的一只鞋子,拄着一节树枝,一瘸一拐、一深一浅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赶在太阳下山之前走到了村口,耳边哀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阿静害怕这种声音。还记得小时候阿静第一次听到这样凄怨的声音吓得躲在被子里,妈妈告诉她,那是后街的王爷爷死了。孩童时期的阿静还不能很好地理解“死”的含义,只知道从那天起,她再也没见过王爷爷了,后来每到夏天绿树成荫的时候,她再也没有跑到王爷爷家的院子里捕蝉了。
随着凄怨的哀乐声越来越大,阿静离家越来越近,她抛开心底的疑虑,壮着胆子朝前走着,她终于拐进了家门口的那条街,平日里一尘不染的街道今天洒满了黄色、白色的纸,她看到自家门口挤满了人,门外赫然放着的三只大小不一的花圈。阿静慌了,她害怕极了。妈妈说过,撒在地上的是阴间的钱,是烧给阴间的亡灵的,我们活着的人是不能随意捡起来的,那是不吉利的,还有门口摆放的花圈,还没走近,阿静就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惧。她抛开树枝,跛着脚拼命地往家跑,不知道人群中是谁率先发现了阿静,“啊,鬼啊!有鬼!”听到惊呼,众人齐齐转过身来,看着门口气喘吁吁地阿静,所有人的脸上全都露出恐怖的神色,阿静顾不得解读众人的表情,一步一步地向院子里挪动着。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地给她让出一条路,院子里的景象顿时开阔起来。
只见院子里赫然陈列着两具棺椁,墙上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奠”字,院子中央的蒲团上跪坐着的是佝偻着后背的姥姥,虽看不到姥姥的表情,但是根据她起伏的双肩,就知道姥姥现在一定悲痛至极。阿静还是不肯相信,她环顾四周找寻爸爸妈妈的身影,却只看到棺椁旁那株花瓣尽凋的茉莉。“姥姥,爸爸妈妈去哪了?”阿静哽咽着开口,闻声,前方跪坐的老妪突然停止了抽泣,后背的驼峰仿佛也直立了,缓缓地转过身子,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阿静,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不同于周围人的恐惧,惊喜万分地上前一把抱住阿静。“我的阿静哟,你去哪了啊,可把姥姥急坏了,你没有死就太好了!阿静,姥姥的乖阿静......”姥姥干枯的手一遍一遍地摩擦着阿静此刻脏兮兮的脸蛋,掌心传递来的阿静的体温,让姥姥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自己的阿静真的还活着。
姥姥的话,阿静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在她看清棺椁里的人后,她的世界似乎开始天旋地转,眼泪溢满了眼眶却迟迟不肯滑落,“不,不,不会的,爸爸妈妈怎么会躺在那里的,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死的,这不是真的......”阿静死命地摇着头,嘴里呓语不断,突然,阿静挣开姥姥的怀抱,朝着中间那座棺椁扑去,看着面前陡然放大的妈妈的睡颜,阿静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妈妈,你怎么了?你快起来啊,阿静错了,阿静不该不听话,阿静是不是惹妈妈生气了,妈妈你快起来骂阿静啊,不要不理阿静......阿静知错了,阿静不该乱跑,阿静回来了,你快起来啊,妈妈......”
原本神思困倦的老太太坐在里屋闭目养神,听到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戳了下旁边打盹的大儿媳,“你去看看院子里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吵。”快要进入梦乡的妇人被老太太点醒,嘴撅得老高,晃动着腰身来到窗边朝院子里瞧去,只一个眼神,顿时吓得坐到了地上。“啊啊啊,鬼,有鬼......”老太太闻言捶了捶拐杖,“说的什么胡话,大白天的哪来的鬼,你二弟刚走,少说这劳什子鬼话。”“妈,真的,真的有鬼,那个,是那个小野种回来了,她,她就在弟妹的棺材旁边站着呢......”妇人的脸色被吓得惨白,眼神还时不时地朝着窗户的方向瞥去。“什么?那个野种没死?好啊,这个害人精,她居然还活着,真是阎罗王的小鬼,她是来索命的吗?害死了她爹妈,她还有脸活着!”说罢,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朝着院子走去。
“怎么,这是谁啊?你个野种怎么还敢活着回来?你害死了你爹妈还不够吗?你还想回来索谁的命?”老太太人还未到,滔天的怒气夹杂着怨恨的声音率先飘进院子里。阿静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不等反应,已经被姥姥扯到身后。“亲家母,你留点口德吧,阿静还是个孩子,能活着回来是好事,你何必把火气都撒到她的身上?”“怎么?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她爹妈不是因为她才死的吗?我们家是犯了多大的忌讳才招回来你这么个罗刹!从他们把你抱回来的那天,我就知道野种是怎么都养不熟的,他们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条狗也早都喂熟了吧?你是怎么忍心害死他们的啊?快!快来人拿几个铜钱来,让这个罗刹显形。”
老太太一板一眼地说着,挥动着胳膊,嘴里念咒似的,周围的人看向阿静的目光由刚刚的同情全部换成了恐惧,大家生怕自己惹上这个索命的罗刹,都纷纷朝外散开。“你够了!亲家母,今天是淑荣他们走的日子,你不要在这胡搅蛮缠了,就让阿静好好送送他们吧。阿静,别害怕,你去跟你爹妈磕两个头,然后姥姥带你回家,咱们不在这听你奶奶胡说。”老妪看着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阿静,心疼得揉了揉阿静的头发。
阿静此刻像一个不会思考的木偶,呆愣着,从她看到爸爸妈妈尸体的那刻起,她的灵魂好像也跟着爸爸妈妈远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疼爱她的爸爸妈妈此刻都躺在冰冷的棺椁里,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也都不一样了,还有人群中自己最好的朋友小芳,她为什么要那么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恐惧和厌恶。为什么?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难道真的像奶奶说的那样吗?爸爸妈妈是自己害死的?对啊,应该死的人是自己啊,自己本来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生的,生我的人不要我,养我的人因我而死,为什么?我到底来自哪里啊......阿静心乱如麻,脑子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她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她的眼睛闭上了,倒下之前耳边传来的是姥姥依旧温暖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