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刻”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铅弹,砸进死寂的空气里,带着沉重的回音。
顾清远站在一步之外,逆着窗外微弱的城市光晕,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黑暗中,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切割着我每一寸暴露在恐惧下的神经。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此刻如同实质的寒流,冻结了我的呼吸,也冻结了我试图辩解或逃跑的冲动。
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看到了!照片!强光手电!我像个被当场抓获的、最愚蠢的窃贼!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摧毁了所有思考能力。我下意识地后退,想要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想要逃离他洞悉一切的眼神!脚后跟却猛地撞上了身后坚硬冰冷的东西——是那张顶天立地的巨大书墙!
“砰!”一声闷响,后背传来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闷哼出声。
这一撞,像是触发了某个灾难的开关。
我头顶上方,那原本排列得像色谱般精准、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墙高处,一本厚重如砖、硬壳精装的《Advanced Econometrics》(高级计量经济学),仿佛不堪重负,又像是被我这愚蠢的一撞扰动了脆弱的平衡,猛地摇晃了一下,然后——
它脱离了书架的怀抱,带着一种缓慢而致命的优雅,朝着我的头顶,直直坠落下来!
书脊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沉重的黑影,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我的天灵盖!
“啊——!”极度的恐惧让我失声尖叫,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阴影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带着撕裂空气的速度,猛地从我身侧探出!不是去挡那本书(那根本来不及),而是——
狠狠地、精准地、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传来!我被那只手猛地向前一拽!
“哗啦——!!!”
沉重的《高级计量经济学》擦着我的后脑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了我刚才站立的位置!书角撞击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紧随其后的,是更可怕的连锁反应!
那本巨著的下坠,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它旁边的几本大部头被震得歪斜、滑落,然后撞向更旁边的书……如同雪崩一般,哗啦啦啦——!书架高层的书籍如同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倾泻而下!
沉闷的撞击声、书页撕裂的脆响、精装书壳砸地的爆裂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混乱而恐怖的乐章!烟尘(主要是旧书的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弥漫开来。
而我,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拽得一个趔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没有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地板。
我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雪松气息、坚实而温热的胸膛!
额头重重磕上硬质的衬衫纽扣,撞得我眼冒金星。鼻尖瞬间被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墨水和旧书页气息的雪松味道填满,浓郁得几乎窒息。脸颊紧贴着的布料下,传来一种沉稳、有力、并且……正在急速搏动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心跳声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与这混乱场面格格不入的、失控般的节奏,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和脸颊上,震得我头皮发麻。
是他?
是顾清远的心跳?!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超过了刚才差点被砸成肉饼的恐惧!
我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后背是他箍在我腰间的手臂,坚硬如铁,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脸颊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那失控的心跳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碎了我对他“绝对冷静”的认知。
头顶上方,书籍崩塌的灾难还在继续。噼里啪啦的坠落声像是遥远的背景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黑暗中,只有弥漫的灰尘、书籍坠落的余音、和他胸腔里那如同困兽般狂野的心跳,清晰地震撼着我的感官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书籍坠落的声响终于平息下来,只剩下零星的、细小的书本滑落声。
办公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和纸张散落的气息。
箍在我腰间的手臂,力道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放开。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顾清远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如同刀削斧刻。金丝眼镜的镜片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镜片后的那双深琥珀色眼眸,此刻不再是平静无波的寒潭,而是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尽的惊怒,有冰冷的审视,但最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一种极力想要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混乱?
他垂眸看着我,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我穿透。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混合着刚才那失控心跳带来的强烈违和感,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矛盾气场。
我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跳得又快又乱,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颊贴着他胸膛的地方,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灼热。大脑彻底宕机,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他心跳好快!他心跳为什么那么快?!**
“看来,”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紧绷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除了‘高风险’和‘重大干扰潜力’,我还低估了你制造‘系统性崩溃’的能力。”
他的目光扫过我身后那片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狼藉书墙——书籍散落一地,精装书壳碎裂,纸张散乱,灰尘弥漫。最后,他的视线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审视。
“以及,”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钉在我依旧下意识紧攥着那张泛黄照片的手上,语气陡然降至冰点,“你对‘私人财物’的破坏欲。”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这才惊恐地发现,在刚才那场混乱的拉扯和撞击中,那张脆弱的旧照片,已经被我无意识攥紧的手指,捏得皱成一团!照片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小的撕裂!
“我……我不是……”我试图解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羞耻、被撞破的难堪,还有脸颊残留的灼热和他失控心跳带来的混乱冲击,彻底击垮了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顾清远没有理会我的辩解和眼泪。他箍在我腰间的手臂终于完全松开,那股温热的禁锢感和剧烈的心跳声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推开的失落感(虽然这感觉荒谬至极)。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动作间,他抬手,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动作,摘下了那副蒙尘的金丝眼镜。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彻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此刻,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更加清晰——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寒流,锐利的审视如同手术刀,而深处那一丝尚未平复的、因剧烈心跳带来的异样波动,则像冰层下暗涌的漩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他垂眸,用指尖捏着眼镜腿,随意地甩了甩上面的灰尘,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现在,”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某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力,“林小柚同学。”
“关于这张照片,”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那团皱巴巴的罪证上。
“关于你今晚的‘学术探索’。”
“以及,关于这场‘系统性崩溃’的善后……”
他顿了顿,每一个停顿都像重锤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想,我们需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深入的、并且绝对坦诚的……‘重点辅导’。”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审判,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