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跳检测仪爱上吸血鬼》

> 我喜欢上了鬼屋里的NPC。 

>他演吸血鬼时总用冰凉指尖碰我后颈,声音带着蛊惑的沙哑。 

>直到第七次去鬼屋,我发现他每次死亡都定格在午夜十二点。 

>第十次去时,我在安全通道堵住他:“你袖口的血迹干了又湿,已经七天了。” 

>他卸下獠牙苦笑:“今天是我重复死亡的第3782次。” 

>电子钟跳到00:00的瞬间,他颈动脉突然裂开。 

>我掏出止血带压住伤口:“巧了,我是心外科医生。” 

>监控室突然传来道具师的惨叫:“血包…我们根本没准备血包啊!”


我喜欢上了鬼屋里的NPC。

这句话像一滴粘稠的、带着腥气的红油漆,缓慢地滴落在我心底那片苍白的底色上,洇开一片自己都难以直视的荒唐。此刻,我正挤在“午夜回廊”那扇吱呀作响的朽木门后,空气里弥漫着廉价血浆的甜腥、陈年灰尘的呛人,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霉菌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门缝里漏进的光线,幽绿惨淡,是那种劣质荧光棒燃烧到尽头的颜色,勉强勾勒出前方扭曲走廊的轮廓。

黑暗浓得化不开,仿佛凝固的墨汁。一阵刻意制造出来的阴风,裹挟着零星的、冰凉的雨丝(大概是天花板上某个喷雾装置在敬业地工作),猛地扑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身后不知谁的手机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瞬间又被掐灭,像一只受惊萤火虫的垂死挣扎,只留下更深的黑暗和压抑的呼吸声。

然后,他来了。

那股气息先于他本人抵达——一种极淡的、几乎被血腥味和霉味彻底掩盖的冷冽,像是深秋凌晨荒废墓园里,沾在枯草尖上的第一缕白霜。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轻得像毒蛇滑过落叶。一只冰冷的手,毫无预兆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轻轻落在了我的后颈。

指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像一枚细小的冰针,精准地刺进我的脊椎。心脏在那一秒骤然失重,然后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颈动脉在他冰凉的指腹下,搏动得多么剧烈、多么滚烫,简直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徒劳地撞击牢笼。

“嘘…” 一个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刻意磨损过的磁性,仿佛砂纸擦过生锈的铁器,却偏偏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小钩子,钻进耳道深处,轻轻搔刮着最隐秘的神经末梢,“…迷路的小羊羔?” 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奇异的、类似金属的冰冷气息,拂过耳垂。

他扮演的是吸血鬼。一身丝绒质地的暗红色长外套,边缘磨损得厉害,透出破败的贵族气息。苍白的面孔在幽绿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玉石般的质地。那双眼睛,即使在浓重的黑色眼线和假睫毛的包裹下,也异常幽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门缝里那点可怜的绿光,却奇异地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暖意。

他靠得极近。我能看清他额角被劣质粉底遮盖得并不完美的、细小的疤痕,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更清晰些的、混合着消毒水、陈年旧布和一丝若有似无铁锈的复杂气味。理智像一面摇摇欲坠的破鼓,被这过于真实的靠近敲得咚咚作响,反复提醒着:假的!都是假的!这只是沉浸式体验!是道具!是表演!可我的身体,却像被那冰冷的指尖钉在了原地,血液奔流,皮肤滚烫,喉咙干涩得发紧,一种近乎眩晕的失重感攫住了我。

这不是第一次。这是我第七次踏进这座以阴森和廉价尖叫闻名的“午夜回廊”。每一次,都只为在迷宫般的黑暗中,在廉价血浆和塑料骷髅的包围里,捕捉到这一抹冰冷的身影,感受那短暂而致命的触碰。

人群在工作人员的驱赶和刻意制造的恐怖音效中,开始踉跄前行,推搡着挤过狭窄的通道。冰冷的指尖离开了我的后颈,那股冷冽的气息也随之抽离。他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向队伍前方,准备着下一个惊吓点。我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腥甜、霉味和他残留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压下喉咙里翻腾的悸动,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在他消失的方向。

我必须跟上去。这一次,我的目标不是被惊吓,而是观察。专注地、近乎贪婪地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处与上次、上上次如出一辙的细节。

队伍像一条被恐惧驱赶的盲蛇,在狭窄、曲折的通道里蠕动前行。前方猛地爆发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尖叫,刺破了压抑的黑暗——是“断头台”机关启动了。那具穿着破烂囚服的假人模型,头颅应声而落,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滚到肮脏的地毯上,塑料眼珠空洞地瞪着天花板。浓稠的、甜得发腻的假血从脖颈断口处汩汩涌出,迅速在地面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绿莹莹的应急灯光下,他,那个吸血鬼,如同鬼魅般适时地出现在断头台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阴影角落里。位置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正是我前六次看到他时所在的地方。时机也掐得分毫不差,就在假人头颅滚落的瞬间,他苍白的手猛地从阴影中探出,沾满了那粘稠的、散发着甜腥味的假血,作势要抓向离得最近的一个女孩的脚踝。

女孩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跳开。他配合地发出一串低沉、沙哑,带着非人质感的嘶吼。这嘶吼声,音调、节奏、甚至那刻意压抑的尾音颤抖,都与我记忆中前几次的场景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我的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越过这表演的浮沫,精准地切割向他袖口。那暗红色的丝绒外套袖口,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就在那磨损最厉害的地方,一小片深褐色的污渍顽固地附着着。那是“血渍”,至少看起来是。第一次来,我以为是道具血浆不小心蹭上去的。第二次,第三次…它都在那里,位置、形状、颜色深度,没有丝毫改变。它从未被清洗过,或者,它根本无法被清洗?这个念头像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脑海。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不祥的回响。我强迫自己移动脚步,跟随队伍,目光却始终牢牢钉在他身上,像一个偏执的跟踪者。

队伍被驱赶着,跌跌撞撞涌向最后一个、也是最著名的场景——“血族献祭”。沉重的石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片刻意营造的、哥特式阴森殿堂。烛台摇曳着昏黄的光,映照着墙壁上扭曲的宗教壁画。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石棺。

他,就躺在那冰冷的石棺里。双眼紧闭,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几乎透明。石棺边缘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图案。人群被推挤着,围拢在石棺四周,屏息等待着最终的高潮。

我挤在人群边缘,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束缚。眼睛死死盯着墙上那个巨大的、风格诡异的电子挂钟。它的指针被做成了扭曲的枯骨形状,在惨白的背光下,显得格外瘆人。秒针拖着沉重的步伐,一下,一下,跳动着,像一个蹒跚走向终点的老人。

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秒。

石棺里的他,安静得像一尊真正的尸体。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那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点活动的气息。那起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脆弱感。

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八秒。

五十九秒。

就在那白骨般的秒针即将与“12”重合的瞬间——

嗡!

整个殿堂的灯光骤然熄灭!不是渐暗,而是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熄灭!如同有人猛地拉下了整个世界的电闸。浓稠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 人群爆发出条件反射的、混杂着恐惧和兴奋的尖叫。

在这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混乱的尖叫声中,一个极其轻微、却足以刺穿所有喧嚣的声音钻入我的耳朵。

噗嗤。

像是极锋利的刀刃,极其快速地划开了某种柔软、饱满的物体。带着一种…粘稠的、液体骤然释放的质感。

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啪嗒!灯光伴随着电流的噪音重新亮起,依旧是那惨白幽绿的颜色。刺目的光让所有人下意识地眯起眼,随即,更尖锐、更真实的恐惧尖叫撕裂了空气!

“啊——!!血!好多血!”

石棺里,刚才还只是闭目安息的“吸血鬼”,此刻脖颈一侧,赫然裂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外翻!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正从伤口里汹涌地奔流而出,迅速染红了他苍白的脖颈,浸透了他暗红色的丝绒外套前襟,像无数条疯狂扭动的猩红小蛇,争先恐后地漫过石棺冰冷的边缘,滴滴答答地砸落在下方同样肮脏的地毯上!

那绝不是廉价的、散发着甜腻气味的道具血浆!那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嗅觉神经上!浓烈得盖过了空气中所有的霉味、灰尘味和消毒水味,霸道地宣告着它的存在——这是生命流逝时最原始、最残酷的证明!

工作人员惊惶失措地冲了上来,手忙脚乱,试图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去堵那汹涌的“血泉”,同时对着对讲机语无伦次地嘶吼:“道具!道具出血量失控了!快!快来人处理!演员受伤了?不…这…这不可能啊!”

人群彻底炸了锅,尖叫推搡着向唯一的出口涌去,混乱像瘟疫般蔓延。我被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后退,目光却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那片刺目的猩红上,钉在他那张在血泊中迅速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那粘稠的、真正的血腥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鼻腔,缠绕住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

假的?道具?失控?工作人员那惊慌到扭曲的吼声在我耳边嗡嗡作响。不!那裂开的伤口边缘组织…那血液涌出的速度和粘度…那弥漫开来的、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我是医学生,在手术室里闻过无数次,在无影灯下见过无数次!那是真正的动脉血!是生命在飞速流逝!

第七次。每一次,在午夜十二点整,灯光熄灭的瞬间,他都会以这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死亡”。每一次,这“死亡”都伴随着这浓烈的、真实的血腥气息!

混乱像沸腾的开水,尖叫和推搡汇成一股令人晕眩的洪流,将我狠狠推向出口的方向。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心脏,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冲动却在血液里尖叫——不能就这样离开!那个冰冷的指尖,那沙哑的耳语,那在幽绿灯光下苍白如纸的脸,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它们像无数根坚韧的丝线,缠绕着我,将我往回拽。

我猛地侧身,利用一个拐角阴影的掩护,强行挣脱了奔逃的人流。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贴着劣质仿古砖的墙壁上,粗糙的颗粒感透过薄薄的衣物硌着皮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快要炸裂的肺叶,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混乱晃动的人影和惨绿的光线中焦急地搜寻。

找到了!

一个穿着深色工装外套的身影,正低着头,脚步匆匆,从“血族献祭”殿堂侧后方一扇不起眼的、刷着绿漆的小门闪身而出,迅速没入旁边一条更狭窄、更昏暗的员工通道。那身影有些佝偻,步履略显虚浮,但那个侧影的轮廓,那略显凌乱的黑色发梢,我绝不会认错!就是他!

肾上腺素瞬间飙升。我猫下腰,借着混乱和阴影的掩护,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紧紧追了上去。员工通道里弥漫着更浓的灰尘味和机油味,只有几盏瓦数极低的节能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水泥地面。前方,那件深色外套在昏暗的光线下时隐时现,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带着轻微的回音。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在小跑。我咬紧牙关,肺部火辣辣地疼,拼尽全力追赶。通道尽头,是一个丁字路口,墙上贴着褪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他毫不犹豫地向右一拐,身影消失在拐角。

就是现在!

我猛地加速冲刺,在他刚刚拐过弯的刹那,一个箭步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那扇沉重的、漆成墨绿色的金属防火门!

“砰!”

一声闷响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门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我手臂发麻,但我成功了!门被撞开了一条足够宽的缝隙!我像泥鳅一样挤了进去,同时反手用力,“哐当”一声将沉重的防火门在身后死死关上!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我。这里是与外面恐怖喧嚣截然不同的死寂。只有头顶一盏孤零零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白微弱的光,勉强照亮这个堆满废弃木箱和杂物的楼梯间。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翻腾。空气里是陈年的灰尘、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

他,就站在距离我不到三米的地方,背对着我。那件深色的工装外套裹在身上,显得他身形更加瘦削单薄。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关门声惊住了,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他猛地转过身。

应急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那张在鬼屋幽绿灯光下苍白如纸的面孔,此刻褪去了夸张的妆容,显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病态的苍白。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几缕发丝粘在光洁的额角。嘴唇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眼睛,在浓密睫毛的阴影下,幽深得如同寒潭,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惊愕、警惕,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我无法解读的、近乎绝望的东西。

时间仿佛凝固了。楼梯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他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灰尘在惨白的光束里无声地舞蹈。

我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胸腔里的心脏仍在疯狂撞击。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袖口。那深色的工装布料上,就在靠近手腕的位置,一片深褐近黑的污渍,边缘还带着一点未干的、更暗沉的湿痕。

“第七次了。” 我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响起,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却异常清晰,像冰珠砸在水泥地上,“你袖口的‘血迹’…” 我抬起手,指尖隔着冰冷的空气,直直指向那片污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整整七天,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形状。”

他的瞳孔,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那强装的镇定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惊涛骇浪。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苦和荒谬的苦笑,极其缓慢地、扭曲地爬上了他苍白的嘴角。他微微垂下头,肩颈的线条绷得更紧,那是一种承受着巨大无形重压的姿态。

“呵…” 一声极轻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气音。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迟滞感。指尖触碰到唇边,然后,他用一个熟练到令人心头发紧的动作,轻轻抠下了两颗粘在牙齿上的、细长而尖锐的白色道具獠牙。

那对小小的塑料尖牙被他捏在指尖,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廉价的光泽,与他此刻脸上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诞感,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对比。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直直地撞进我的眼睛里。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肆虐后的海面,翻涌着疲惫、自嘲、一丝微弱的求救信号,还有深不见底的绝望。

“七天?”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轮在粗糙的铁器上反复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磨损的毛边,透着一种被漫长时光反复碾压后的枯槁,“不,朋友。” 他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僵的寒意,“你搞错了时间单位。”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吐出那个沉重的字眼。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

“今天,是我重复死亡的第…3782次。”

“3782次”。

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颗沉重的铅弹,狠狠射入我的耳膜,撞击着我的大脑,留下短暂而剧烈的嗡鸣。楼梯间里惨白的应急灯光,似乎都因为这个数字而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在堆满废弃物的冰冷墙壁上投下更加扭曲晃动的阴影。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肺部传来一阵窒息的刺痛。3782次?一年365天,十年也不过3650天…这意味着,他在这个廉价的、弥漫着霉味和假血浆气味的鬼屋里,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里,以那种脖颈被撕裂的惨烈方式,重复死亡了…超过十年?!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十年!十年里,每一天都是同一天?每一天都在同一个鬼屋,扮演同一个角色,然后在同一个精确到秒的时刻,承受同一种致命的伤害?这念头本身,就比这鬼屋里任何刻意制造的恐怖都要令人毛骨悚然。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防火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我,那深潭般的眼底,此刻清晰地映出我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动摇。一丝近乎残忍的了然掠过他的眼眸,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惫覆盖。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反应。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了楼梯间墙壁高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挂着一个老旧的方形电子钟,原本大概是给员工看时间用的。廉价的红色LED数字,在惨白应急灯的映衬下,像凝固的血点。

数字正无声地跳动。

23:59:58

23:59:59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3782次死亡的冰冷数字还在脑中轰鸣,而那个致命的时刻,就在眼前!

“不…等等!” 我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尖锐变形。几乎是出于一种连大脑都来不及反应的、近乎本能的动作——我猛地向前扑去!同时,我的右手已经闪电般伸进了随身斜挎着的帆布包里!

00:00:00!

那三个猩红的数字,如同地狱的宣判,在昏暗的光线中骤然亮起!

就在那数字跳动的同一毫秒——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裂帛声,毫无征兆地响起!那声音,短促、干脆,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组织被强行撕裂的质感。

他身体猛地一僵!一直维持着那种疲惫站姿的他,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狠狠击中!整个人剧烈地向前踉跄了一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瞬间扩散,里面充满了某种无法言喻的、仿佛早已预知却又永远无法真正适应的巨大痛苦和…一丝解脱?

鲜血!真正的、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左侧脖颈处猛地喷溅而出!不是道具血浆那种粘稠缓慢的流淌,而是高压水泵般的喷射!一道刺目的、暗红色的血箭,瞬间划破了楼梯间昏暗的光线!

鲜血猛烈地喷洒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溅开一片令人心悸的猩红图案。更多的血,汹涌地顺着他苍白的脖颈、锁骨,迅速浸透了他深色的工装外套前襟,颜色迅速加深、扩散。

他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而我,已经扑到了他身前!在他身体倒下的瞬间,我的左手手臂如同钢铁支架般,死死地、用尽全力地箍住了他的肩膀和腋下!巨大的冲击力让我也猛地一沉,单膝重重磕在冰冷坚硬、沾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我硬是撑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就在左手撑住他身体的同时,我的右手已经从帆布包里抽了出来!那是一条灰绿色的、厚实的、军用级别的橡胶止血带!它被我紧紧攥在手心,因为用力,指节都泛出青白色!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千百遍!

就在他脖颈处那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我眼前的瞬间——那皮肉翻卷、深可见搏动血管、鲜血如同小型喷泉般涌出的恐怖伤口——我的右手带着一股近乎凶狠的决绝,狠狠地将止血带的宽大橡胶面,精准无比地、用尽全力地压在了伤口之上!

噗!

一声闷响。那是橡胶面强力压迫血管和喷涌血液的声音。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粘稠液体瞬间浸透了止血带的表面,也染红了我的手指和掌心,那滚烫的触感让我头皮发麻。

“呃…!”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在我臂弯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扩散的瞳孔里,痛苦如同实质般炸开,但似乎…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我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止血带,左手更加用力地箍紧他,防止他因为剧痛而挣扎。汗水瞬间从我的额头、鬓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沾满鲜血的工装外套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在我臂弯里剧烈的颤抖,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濒死的嗬嗬声。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体,疯狂地钻进我的鼻腔,几乎令人窒息。

“撑住!看着我!”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紧紧盯着他那双开始涣散、却又挣扎着试图聚焦的眼睛,“别闭眼!听见没有!” 手臂因为用尽全力而剧烈颤抖,但我压住止血带的力量没有丝毫松懈。止血带下的伤口,那汹涌的喷溅感,似乎…似乎真的减弱了?!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惨叫,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楼梯间的死寂!那声音从我们头顶上方传来,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楼板,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是监控室的方向!

紧接着,是重物摔倒在地的闷响,和什么东西被撞翻、稀里哗啦碎裂的声音。混乱的脚步声和另一个变了调的、带着哭腔的嘶喊紧跟着炸开,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失真,断断续续地飘下来:

“…血!真的血!喷…喷出来了!监控…脖子…脖子裂开了!!”

“…血包?!老刘!老刘你醒醒!见鬼了!我们…我们他妈根本就没准备血包啊——!!!”

“没准备血包…”

这四个字,像带着冰碴的子弹,狠狠射入我的耳中,穿透了所有嘈杂的尖叫和混乱的嘶喊。我压在伤口上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止血带下那黏腻温热、依旧在顽强搏动着的生命之源,正透过橡胶的阻隔,微弱地传递着温度。可头顶传来的那声扭曲的、被恐惧彻底撕裂的嚎叫——“我们他妈根本就没准备血包啊”——却像一道无形的霹雳,瞬间击穿了我所有基于现实逻辑的认知。

没有血包?那这浸透我手掌、染红地面、散发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是什么?!那喷溅的力道,那温热的触感,那颜色…我低头,目光落在我臂弯里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他脖颈处被我死死压住的止血带边缘,正有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如同绝望的溪流,缓慢而持续地渗出、汇聚、滴落。

滴答。

一滴血珠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绽开一朵小小的、刺目的红花。

他的身体在我臂弯里猛地一震!不是因为痛苦,更像是一种被电流击中的痉挛。那双原本因失血和剧痛而涣散、几乎失去焦点的眼睛,在这一刻,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濒死的飞蛾在烈焰前最后一次扑扇翅膀。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单纯的痛苦和麻木的绝望,而是一种极致的、足以撼动灵魂的震惊!

那震惊如此强烈,瞬间压过了生理上濒死的痛苦。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聚焦在了我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无边黑暗的深渊里跋涉了亿万年,终于看到了一缕绝不可能出现的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近乎疯狂的希冀,以及一种被巨大未知彻底击中的茫然。

他的嘴唇,那两片干裂、毫无血色的唇瓣,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读懂了那个无声的口型:

“…你?”

就在这时,被我压在止血带下的伤口处,那原本汹涌的、代表着生命飞速流逝的搏动感,极其微弱地…但确凿无疑地…出现了一丝变化。那搏动,似乎…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力度?一丝微弱的、却顽强挣扎着不肯熄灭的韧性?

楼梯间上方,监控室方向传来的混乱声响——惊恐的尖叫、哭喊、重物碰撞——如同隔着厚重的浓雾,变得模糊而遥远。整个世界仿佛被强行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我和臂弯里这个浑身浴血、眼神震惊的男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又或者,那禁锢了他三千多次轮回的、无形的枷锁,终于在这一刻,在这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极致的荒谬中,被强行撬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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