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一天比一天冷起来,人们早已换上棉衣棉裤。可期盼过年的热情,却一天天高涨。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情景了。
老家是华北平原一个极普通的小村庄。主要农作物是小麦和玉米,轮换耕作。秋天,在刚刚收完玉米的地里耕种上小麦,来年春天,小麦长到大人膝盖高的时候,在麦陇间点上玉米。等收割小麦时,玉米已一尺多高了。在这片土地上,好像千百年来就是这样轮回。
那时我上小学。腊月初一开始,每天下午放学跑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爬上炕,用班上拣来的粉笔头在土墙上画上“正”字的一笔,这样,画完六个“正”字,年就盼来了。
画完那一笔,就跳下炕,去跟小伙伴玩游戏了。“赢四角”,是一个常玩的游戏。几个孩子各拿厚厚一叠四角,用废旧书纸、旧报纸或旧年画叠成的。须注意,千万不能用毛主席像的,若是哪个粗心的用毛主席像叠了四角,让大人见了,少不了一顿臭骂;就是哪个赢了也不敢要的。各自扔在地上一个,然后“石头剪刀布”,赢的开局,拿起自己的四角,再仔细找一个靶子,眯着眼睛瞄了又瞄,不停移动脚步找好方向角度,最后用力掷去,打翻过来了,就算赢了。现在看起来最没意思的游戏,当时我们却乐此不疲,偶尔还因为动作不规范争得脸红脖子粗。
天黑时,大家已浑身是汗了。跑回家,还要看一眼墙上那个“正”字。
再过些天,年味渐渐浓起来,家家户户杀猪,磨豆腐。“小寒大寒,杀猪过年”。再穷的人家,圈里也养一头猪,大的三百多斤,小的也有二百。殷实一点的人家,杀了猪,把一片儿拉到大集上卖了,家里留一片儿;穷人家,两片儿都卖了,只留些下水过年;再穷的,干干净净都卖了,换来的钱,除了还帐,再简单置办点年货。
磨豆腐更是家家户户都要做的一件事了。自家的黄豆,拿到做豆腐的手艺人家,排了队,等着,还要叫孩子时不时去瞅瞅,前面还有几家啦?豆腐做好了,用独轮车“嘎吱嘎吱”推回家。分别做成冻豆腐,熏豆腐片,再留点儿活豆腐。
黄昏,到了做饭的时候,陆陆续续各家的烟囱冒起炊烟,一缕一缕,悄然上升。
有的人家,已开始煮肉了。灶台上一口大铁锅,填满了水,里面放了盐,花椒,大料,茴香……,水温了,把切好的肉一块一块放进去,盖上锅盖,用力拉起风箱,“呼哧,呼哧”风箱大声喘着气,灶堂里的劈柴“呼呼”地燃烧着,火光把满照得通红。有的孩子好学,墙角找个地方,在小板凳上写作业。
这时候,便有一年闻不到的香味飘散开来,飘出屋子,院子,飘进邻居家小孩的鼻孔里。
年跟前,我还有一项任务:找人写对联。拿着娘给的两毛钱,到供销社买了大红纸,找到村里写一手好字的先生,求人家写几幅对联。现在还记得两幅对联的内容:英雄儿女多奇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祖国山河好,人民日日新……
最热闹的,还要数年三十了。
一年的最后一天,辛苦了一年,也该喘喘气儿了。
这天,乡里大集一一那时叫公社,周围几十里村子,那天都去赶最后一个大集。
妇女,女孩子们,去买红头绳,窗花,年画,新笤帚,等等;男人们去买锄头,铁锨,镰刀等等;男孩子们则是买鞭炮……集上黑压压的人群,都走不动。
中午前都赶回了家,吃罢午饭,女人们开始包饺子,面是早上就和好的,现在也饧好了。饺子,那时一年也吃不上两回,稀罕着呢!
吃罢晚饭,不能睡觉,讲究“守岁”。男人们都到老哥们儿家里串门,喝酒,聊一聊一年来的大事小情,憧憬一下来年的光景。孩子家,往往不到半夜就熬不住了,倒头便睡。不像现在,有电视,电脑,还可以玩手机,那时几手没什么娛乐。第二天,叫爷爷知道了,就半嗔半怪地嚎一句:“哼!没出息,一年下来就让你熬一个晚上就不行了?毛主席当年指挥打仗,成宿成宿不合眼!”
大年初一,四,五点钟就响起鞭炮声了。睡觉轻的孩子被吵醒,看一眼天色还早,便用被子蒙住头,接着睡。大人们早起床了,收拾这收拾那,满脸的喜庆。父亲把财神端端正正摆在龛位,神色郑重地插上三炷香,点上。跪下,双手合十,唸叨着什么,然后恭恭敬敬磕三个头。娘已经生火做饭了。红红的灶火映得满脸红红的,越发精神。饺子煮熟了,就到屋里把我们喊醒:起来起来,吃饺子啦!
第一锅都是尽着孩子们吃,并且一定会吃出个钢镚来,谁吃到了,就预示着在新的一年里福气最大!吃到的,当然兴高釆烈,大声欢呼一番。
第二锅是父母吃的。饺子多一半是黑面皮的。娘专拣它们往碗里盛,还说自己喜欢吃。
吃罢早饭,还有一件令人兴奋的事一一放鞭炮!把两挂红红的鞭炮用铁丝挂在树杈上,走到跟前,擦着火柴,小心翼翼地点着,赶紧双手捂住耳朵跑开去。身后就“噼里啪啦”响起来!一会儿,便弥漫起一团充满火药味的青烟,这股青烟幻化成一团越来越大越来越淡的轻雾,向上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