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安心里得意,正准备火上浇油,要给那个女人一点好看,就听见母亲的话头落在了自己身上。
牛氏的语气转为宠溺和无奈,轻声说:“家安也是要出嫁的姑娘了,在娘家的时候不多了,好好享几天当姑娘福吧。少生气、少发火哈。”
李瑞暄默不作声地吃饭,对牛氏的话听而不闻,没有任何反应。
接下来的几天,李瑞暄对牛家安扔在洗衣盆里的衣服视而不见,或者直接丢到一边,坚决不再帮她洗一件半件衣服。
牛家安又气又急,找牛氏和牛家平诉苦,都被轻描淡写地推托了。她百般无奈,只好自己抱着搓衣板,重新开始洗涤自己的衣物。
事到如今,她有点后悔自己的言行。她不是检讨自己的错误,而是觉得让李瑞暄占了上风,弄得自己还要苦兮兮地自己洗衣服,心有不甘。她的心里对李瑞暄越发强烈忿恨起来。
时光不管人们的心情,还是日复一日地流逝。季节在不知不觉中变换,转眼之间,又是一年隆冬时节了。
牛家安在冰冷的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搓洗着衣服,双手冻得又红又肿,渐渐麻木了。
她想起去年冬天滋润惬意的日子,心里不仅怨恨李瑞暄,甚至有点怨恨自己的母亲和兄长。
她怨恨他们一切以孙子为重,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她甚至恶毒地想,要是李瑞暄没了肚子里那块肉,会是怎样的处境?不过,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牛家孙子兹事体大,不敢有丝毫造次。
李瑞暄的肚子明显大了许多,她的行动也渐渐迟缓起来。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屋外几乎滴水成冰。人们在路上行走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摔个大跟头。
牛家平的学校放了寒假,他每天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窝在家里,坐在热炕头上,读读书、写写字,陪着牛氏聊聊天,偶尔出门应酬,也是早早就回家了。
因为牛家平基本上都坐镇在家,牛家安不敢公然闹出什么妖蛾子,牛家难得过了一阵风平浪静的日子。
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牛家平忽然兴致勃勃地提出来要吃火锅。大冬天的,热呼呼的锅子里烫着肉类蔬菜,喝上一口小酒,想着就美。
听到儿子的想法,牛氏立刻连声赞同,并吩咐李瑞暄赶紧去准备。她想想又补充道:“家平家的,你先准备两个凉菜,烫上一壶酒,让家平先喝着,你再抓紧准备锅子。”
李瑞暄默默地独自去厨房准备了。
她先炸了一碟花生米,拌上细盐,放在一边的托盘里。她又烫了一块豆腐,细细地切了一点葱叶,滴了几滴香油,加上细盐搅拌均匀,在托盘里放好,然后拿出一直煨在灶台口的烫酒壶,一并放进托盘。
李瑞暄挺着比较显眼的大肚子,端着托盘,慢慢走进东屋炕边,弓着身子,缓缓地把托盘放在炕桌上。
“嗯,炸花生米,葱拌豆腐,”牛家平搓着双手坐到炕桌旁,笑眯眯地拿起酒壶,对着母亲说:“娘,大冷的天儿,你也来一盅?”
牛氏见儿子兴致盎然,不想扫他的兴,也笑着说:“好吧,为娘陪我儿喝两盅。”
窝在炕上的牛家安蹦起来说:“我也要喝一盅。”说着,她鼻孔朝天,冲着李瑞暄吆喝着:“你快去再拿两个酒盅来。”
李瑞暄冷淡地说:“我要准备锅子了。小姑自己辛苦一下去拿酒盅吧。”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门。
牛家安被噎得够呛,瞪着眼睛,张口结舌地对着门口大喊:“你,你太过分了!”转过脸对着母亲和兄长委屈地说:“娘,哥,你们看看她那个德行,让她拿个酒盅都不愿意。”
牛家平急着吃火锅,不以为然地对妹妹说:“你嫂子要准备锅子,你自己去拿一下酒盅吧。”
牛家安撅着嘴,气呼呼地穿鞋下炕,走出暖洋洋的屋子,去厨房拿酒盅。
片刻之后,她急匆匆跑回屋里,放下手里的酒盅,搓着双手,爬到炕上,嘴里嘀咕着:“外面真冷啊,冻死我了。”
牛氏给自己和女儿斟上酒,说:“赶紧喝一口热酒,暖暖身子。”
牛家三口人在温暖的屋内就着小菜,喝着小酒,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寒气袭人的厨房里,李瑞暄独自一人在昏暗的油灯下忙碌。她首先洗好了配菜,装在笸箩里备用。
随后,她拉动风箱,把火锅汤底用灶火烧好了,再装进点着了炭火的铜火锅,用抹布垫着把手,挺着大肚子,端着冒着火星的火锅,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东屋。
听到房门响,牛家三口人齐刷刷地转脸看过来,见到冒着火星的火锅,酒色晕染的脸上都露出笑容。
牛氏随手把炕桌上的碗碟归拢了一下,腾出中间一大块地方准备放火锅。牛家平难得亲自动手拿了一个盘子放在中间,用来垫着锅底,以防烫坏了桌子。
李瑞暄紧咬着嘴唇,慢慢挪动脚步,走到炕前。她费劲地尽量向前伸直胳膊,微微弯下笨重的身子,准备把火锅放在牛家平摆好的盘子上面。
带着烟筒的火锅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李瑞暄只能凭感觉和极有限的眼角余光,大概估摸位置,慢慢地把有些沉重的火锅放下去。
看到李瑞暄小心翼翼,却又视线不佳的状况,牛家安眼珠一转,在铜火锅刚刚要靠近桌面的盘子时,猛地抽动了一下盘子,使得火锅失去了平衡,偏倒下去了。
“啊!”偏倒的火锅汤溅到了牛氏的身上,她被烫得大叫起来:“你想烫死我啊!”
几杯小酒在肚子里发酵,脸色红润,头脑晕乎乎的牛家平听到母亲的叫喊,一时酒气冲天,抬脚就向弯腰低头站在炕边的李瑞暄踢过去,嘴里大骂道:“你作死啊!你想烫死咱娘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啊—啊—”一声声尖锐刺耳的叫喊持续不绝,把牛家平的酒意都吓跑了。他定睛一看,发现李瑞暄倒在地上,大半滚烫的火锅汤都洒在了她身上。
“穷叫唤什么呀!”牛家安也尖声大喊,试图压过李瑞暄的声音:“吵死人了!”
“啊~啊~”李瑞暄的尖叫声颤抖着,一直不停。她的身体极大幅度地蜷缩起来,脸色在昏暗中显得越发苍白。
牛氏忽然觉得不对劲,她赶紧下地查看,发现李瑞暄的身子下面慢慢渗出血水来。
“孙子,我的孙子!”牛氏惊慌起来,嘴里胡乱叫着:“我的孙子啊!”整个人都站不住了,身子软得瘫坐在地上。
牛家平的酒全醒了,立即跳下地,扶起摔倒在地的李瑞暄,冲着妹妹大喊:“快、快去请大夫!”
牛家安瞪着眼睛,不服气地大叫着:“黑灯瞎火的,我去哪儿请大夫啊!”她心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冰天雪地的,要我出去遭罪,我才不干呢!”
牛家平把李瑞暄扶到炕上躺下,喘了口气,瞪了一眼躲在炕上无动于衷的妹妹,对母亲急切地说:“娘,你看着点儿,我去请大夫。”说完,他转身拿起外衣,向门外跑去。
牛家安看着李瑞暄身子下面一直在慢慢地渗出血水,她心里升起一抹奇怪的感觉,好像是自己心愿达成的邪恶的快意。
她故意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说:“真是脏死了!把炕弄成这样,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牛氏坐在一旁,脸色苍白,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菩萨保佑!佛祖保佑!保佑我们牛家的孙子平安无事!”
李瑞暄的尖叫声停住了。她无声无息地躺在炕上,身上的衣服还满是火锅的汤汁,以及越来越多的血水。
牛氏母女完全没有照顾她的意识,任她穿着一身狼藉的衣服,静静地躺在那儿。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牛家平和一位大夫带着满身的寒气,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大夫,快看看她!”牛家平直接把人领到炕前,指着似乎昏迷过去的李瑞暄说:“快看看我儿子有没有事儿?”
“大夫,大夫,”牛氏猛地睁开眼睛,挤到大夫跟前,焦急地说:“快看看我孙子吧,我孙子没事儿吧?”
大夫看到李瑞暄满身污秽,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状况,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他不客气地对牛氏说:“这位太太,你挡着病人,我怎么看啊?”
牛氏讪讪地挪开身子,嘴里嗫嚅着:“我也是太着急了呀。”
大夫在炕沿上坐下,抓起李瑞暄的一只手,开始把脉。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严峻。
“大夫,”看到大夫的表情,焦虑不安的牛氏忍不地开口问:“我孙子没事儿吧?”
大夫看到李瑞暄的惨样子,又一再听到这家人只是关心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完全没有问过她本人的情况,心里明白这个女人在这个家里地位实在底下。
他作为一名大夫,见多了人世间的冷暖悲喜,有限的同情心都消磨殆尽,也就见惯不怪,不会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