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郑愁予《错误》
每次走过徐家垴清幽的石板街,脑海里不由就浮现出郑愁予这首经典小诗的意景,亲切中生出几分诗意。徐家垴石板街是大冶城中的一条老街,一头连着繁华的商业街新街,一头连着喧哗的北门路,这条宽两三米长百余米的石板街,斜在小城之中,从上至下铺着清一色的青石板,显得厚重温润,古韵悠然,石板街不管晴天雨天都是清爽幽净的,是喧闹小城独特的通幽处。
熟悉的城市,总有被忽略的风景。年少时上学放学不知途经过多少回这条石板街,却从未伫步细细打量过。只依稀记得这里是我和小伙伴们闲逛嬉戏之地,最喜欢从巷头游到巷尾,一块一块数着脚下的石板,数着数着就在相互打闹中忘了数字,重新再数,又不知被什么打断,随即置之脑后了。那时候不管男孩女孩都是自由生长的,性子很野。夏天,一场大雨,雨水蜿蜒而下,将青石板洗得像镜面一样铮亮,小伙伴们便都脱了鞋子提在手上,赤着脚噼啪噼啪去踩石板上的积水,一路水花飞溅,一巷欢声笑语。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斯情斯景犹在眼前。
岁月悠长,石板街的春夏秋冬有其独特的光景。比如盛夏,因为两边的房屋挨得紧密,阳光的碎片从屋与屋的缝隙间露水般洒下,落在青石板上,斑驳陆离,街巷没有炎夏的燥热,而是愈发清凉静谧。穿着长裙的女孩子们,高高的鞋跟轻盈踏在青石板上,如清脆悦耳的琴键之音,走过身许久,余音依然袅袅回旋;巷子两边老房子门口的石墩上,老人们摇着蒲扇,端着大瓷缸喝着川芎茶,三三两两围坐一起,慢悠悠地下着象棋纳凉;做活累了的汉子们索性搬出竹床在巷口的穿堂风里美美睡个午觉;暮色降临,昏黄的灯盏在七拐八弯的弄堂里一户户亮了起来,照着煤球味和各种食物的香味从各户人家飘出,最狭窄拥挤的生存空间聚集着最稠密的人间烟火气息,所谓岁月静好,莫过如此吧。
小小的一条石板街,有两家特色美食。位于徐家垴石板街巷口的周氏芋头圆几十年盛名不衰,一方面源自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一方面得力于原料扎实精工细作和良好的经营品质,芋头苕粉揉合成团团裹上鲜美的芹菜肉馅,煮熟了捞起来,撒上一小撮碧绿的葱花,淋些老周家特制的红辣椒油,咬一口外皮Q弹劲道,内馅鲜香嫩滑多汁。如果说周氏芋头圆早餐小食开启了一天的晨曦,那么直接以徐家垴命名的“徐家垴土豆片”可以说是这座小城宵夜美食的先驱,承载了一代后生靓仔靓女的记忆。很多外出务工求学的大冶人念念不忘的家乡味道里,就有徐家垴石板街口周氏芋头圆和徐家垴土豆片,它们蕴籍着大冶人的味觉记忆和浓浓的乡愁。
“大隐隐于市”,闹中取静,人来人往的巷子中间还开了一家“君与茶”茶舍。循着若有若无的古筝清音,穿过青翠的竹篱墙步入其间,小巧的微景观水池里一架古拙的水车缓缓倒转水帘,锦鲤游弋于池中的山石、小荷间,微微的岚气氤氲缭绕。青砖粉墙上随意挂件旧时的蓑衣,花草藤蔓在墙角缝隙间肆意生长攀爬。剪一缕遐思,溶于一茶一盏,悠然端坐于本色木窗前,看日影斜、晚云收、倦鸟归。时光若水,无言即大美。
岁月更迭,城市变迁。一条老街折射并见证着大冶几十年日新月异的快速发展。据老辈人说石板街在民国初期时有两三百米长,20世纪70年代由于大冶商场和新街扩建,老街缩短了。在九十年代社会经济高速发展时期,毗邻商业繁华中心新街口的徐家垴石板街,也风生水起成为大冶特色女装一条街,加上附近有多所学校,成为陪读租屋的首选地,那时的徐家垴可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张发展,商业圈、学校、商品房小区日益增多,商业中心与居民区逐步分流,徐家垴石板街这些老街也光荣完成历史使命,褪去曾经的繁华。街上的青石板也经不起岁月的磨砺损了、破了,最后消失了……但是这条石板街,承载着小城人的情感和时光,小城人固执地把已经替换成水泥盖板的老街,依旧称为青石板街。
如今的石板街静谧安详,回归平静的烟火气息,居住在这里的大都是中老年人,经过半生的努力衣食无忧、心态宁和,没有过多欲求,他们念旧守旧,安守着老街,安守着市井烟火。搬去新城区的年轻人,时不时也会回来看看,看看老街,看看老屋,看看留在老街老屋里的亲人朋友。在他们眼中,老街有着这座城市的专属味道,在他们心里老街永远鲜活着、温暖着。有一天,他们和老街一样也会老去,他们现居的繁盛新城,也会成为老城、老街。
大冶是一座历史悠久,又充满青春活力的城市,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亲历着一座新城的崛起,也经历着石板街的老去,就算是飘零异乡的游子,走得再远,再久,也不是过客,而是归人。青石向晚的街巷里,永远静侯花开,静候曾经的少年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