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
她抗过了冬季的第一波寒潮,却没能抵过凄冷的苦雨。在我回来的第三天,一个冰雨绵绵的清晨,她在我的身边溘然长逝,把生命定格在96岁。她生前最后十几年,生活不能自理,完全是姐姐哥哥们,尤其是体弱的大姐日夜在照料她。我平时没能孝敬她,帮她洗漱,给她端饭倒水,但她却把走往人生终点的最后几个小时单独留给了我来陪伴她。
我感谢母亲给我这样的待遇。
虽然是周边村子里寿命最长的,但母亲从未放弃活的希望。即便在父亲去世后最近几年,她几乎不能下床,听力视力记忆力慢慢减弱。她顽强地抗争着病痛的折磨,抗拒着死神的逼近,抗斗着因记忆衰退带来的恐惧。每次回去,她都告诉我,“为什么老天不把我收走?我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老时这么遭罪?”她边说边用唯一能动的枯瘦右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我心底一阵凄凉。每次回去,我唯一的念想就是看到她,大声地叫着妈妈,给她喂一块饼干或者糕点,仔细端详着她美美吃着的样子。
哥哥姐姐们体谅我,怕影响我工作,从未让我为母亲专门回去过。我只是每年抽时间回去看她一眼,叫她一声妈妈,摸一摸她一次比一次瘦削的脸庞。
看到我递过来的食物,她机械张嘴吃着,但她逐渐认不出我,从分不清我和哥哥,直到彻底把我忘记。前几天,她呼吸加重不能进食不能说话,听着哥哥们电话里婉转的话语,我尽快请好假,把手头工作委托给了同事。等我赶到母亲床头,看着她膏肓的神态,虽有思想准备,心脏还是一阵紧缩。在我大声叫唤和抚摸着她,母亲睁开眼睛。跟过来的嫂子和姐姐问她我是谁,她摇头。她们把我所有的小名大名全部说了一遍,母亲还是摇头。我阻止了嫂子和姐姐进一步的试探。母亲累了,倦了,让她好好安静下吧!暑假里我回来时,她神志改很清醒,就已经不认识我了。她忘记她最小的儿子,完全是因为我几乎没有陪伴过她。这是儿子的不孝,不是母亲的失忆。
最后一周,母亲一直处于弥留状态,哥哥姐姐们闻声都赶过来了。母亲之所以没走,大姐说可能就是在等我。她调动了全身所有的能量支撑着,直至油尽灯枯,让我见到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天。父亲去世前我那时就在安徽境内,哥哥姐姐们担心影响我工作,没有把父亲严重程度如实告诉我。等我接到电话赶回时,已经阴阳两隔。姐姐后来告诉我,弥留时问他是不是想我,他点头。听到这话,我心如刀绞。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这是我心头永远的痛。
感谢母亲,她给了我这个机会。
昨天,我们送她回到故里。车子里,我让她坐在我的腿上。我抱着她,一如她抱着小时候的我。我感受着她的冰棱,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母亲近距离接触。哥哥几次提出换我,都被我拒绝了。我平时里陪她少,最后的机会留给我吧!
也许母亲坚强的生命力感动了上苍。天虽然阴沉着脸,却停了雨,让母亲回去的过程顺利了许多,也让我们少了很多麻烦。
感谢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