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过年】
我和父母及弟弟一家三口正在吃饭,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我起身要去开门,被弟弟拽住,说八成是找我的,你别动,我去看看。说着话,站起身。六岁的小侄子趁我们说话不注意,往我的碗里夹进一块红烧肉。
弟弟领进来的这个人,还真是来找我的,他叫李豹,和我是小学同学。我起身和他打招呼,父母也客气地邀他上桌。他连连摆手:我吃过了,来早了,来早了。有些不好意思。
我和豹子见过面。
昨天从沈阳回来,陪年迈的父母过年。儿子要中考,正在冲刺,所以我和媳妇商量,今年就我一个人回来,她在家陪着儿子。家里有台依兰特,我留给了他们娘俩,万一要出门,也好有个代步的。我一个人,一个行李箱,怎么都好说,买了张火车票便启程出发。
省城到县城不到二百公里,目光还在车窗外没有收回,车已经到站。由火车站向外走,我看到栅栏外有张熟悉的面孔,正仰着脖,四处张望,他就是我的小学同学李豹。他也发现了我,逆着人流,兴奋地喊着我的名字迎上来。我说你怎么在这里,他说接你呀。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他说看了你的朋友圈,你拍了一路,没割的苞米杆儿,河边的一蓬衰草,还有松树枝上顶着的白蘑菇,都让你当风景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在回家的路上。
这个李豹,真是有心。他拉着我的行李箱,随着人流往外走,过了一条横道,就是停车场。
一辆小半截子,前半部用苫布蒙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后半部露出车箱底板,靠左一侧搁了块纸壳,显然,是给我预备的。他两只手同时用力,把大行李箱举到车斗上,随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我上去。
半截子车座位置高,屁股底下有点硬,很不舒服。我扭来扭去,反复调整坐姿,好歹稳定下来。李豹看出了我的不自在,脸上露出随和的笑,很理解地对我说:这个肯定不得劲。你们公家人出门都坐轿车,哪像我们,整天坐着它东跑西颠,对它早已习惯。我指着这车赚钱,对它老有感情了。
我们同学都管李豹叫豹子,我当然也不例外。我说豹子,年前的最后一天,正是卖货的好机会,你今天不去赶集,还跑来接我,这要少赚不少吧?
豹子说,钱啥时不能赚,也不差这一会,咱们老同学见一面不容易。你说,自从你大学毕业留在沈阳,咱们在一起呆过几天?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豹子说的是实话,自打我毕业在沈阳安家,除了回来看望父母匆匆见过几次李豹,真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有时我跟父母电话聊天,问起李豹,父母说他整天开着车,哪有集上哪去,忽煽忽煽脚打后脑勺,挺忙的。听父母这么说,我还挺羡慕他的。他不像我,办公室,家,陷在一堆文字材料里,抬头只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天。他呼吸着田野间新鲜的空气,时间自由,卖货自由,自己说了算,自己可以给自己当家。
火车站离北岔还有三十几里,豹子不接我,我就只能搭乘一辆跑线的中巴。弟弟在乡里学校当老师,原本说要来,临时有事不来了,我已做好没人接的准备。没想到豹子能来,意外惊喜的同时,觉得他可能找我有事。
李豹和我小学六年一直在一起。我和他的性格正好相反,文文弱弱,像个腼腆的姑娘;而他脾气暴躁,沾火就着,天不怕地不怕。我小时很吃书,端起书本就放不下,他却不然,看到有字的纸就迷糊。学习时坐不住,屁股下像有根刺,坐下来就能扎着他似的。
板油路光光溜溜,如一条丝带,蜿蜒到山的深处。豹子的车开得很快,刷刷刷,见车就超。我说豹子,你慢点开,他说这道闭着眼睛都能开,习惯了。我问他现在生意好不好做,又在倒腾什么?他说,看来你真不了解老百姓,现在生意哪有好做的,年吃年供将打将。我前几年打下点底,手里存了几个钱,要不现在,真抓瞎了。姑娘上学,费钱呐,比吃比穿,不给她供足了,我的面子也挂不住。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女儿今年上了师范学院,成大学生了。我总拿你和她说事,我说你看我那个同学黄家声,从小就不像你爸我爱捅猫蛋,闷头就是个学,我们小学这批人,就他出息了。我吃不了学习的苦,现在必须接受惩罚,四十多岁了,还开个车到处赶大集。我笑笑,对豹子说,你现在过得也不错,有时我还羡慕你呢。
豹子憨厚地咧咧嘴,真诚地对我说,和你比,是天上地下,和留在农村的同学比,那我也属于中上等。前几年没疫情时盖了房,本来还准备兑个门脸,让老婆守着,却不想生意越来越难,我得琢磨点别的门道了。噢对了,北岔新来个乡长,叫王新,和你是高中同学?我说是啊,我们俩还坐过同桌。你消息真灵通,我还不知道呢。
一路聊着,到了北岔村,我的家住在村当央,豹子家在村的西边。豹子帮我搬下行李箱,我和出门迎接我的父母都让他进屋坐坐,他却执意不肯,说湾湾川有集,这个时间不能散,能赶个尾巴,还能去再卖点货。
我猜想豹子找我一定有事,不然他也不会撂下生意,专门接我。果然,他犹豫了一下,问我,明天有没有工夫,他想找我唠点事。我说我回来就是陪父母过年,除了吃喝拉撒,能有什么要紧的?他说我明天来找你。这时我发现,他的脸上有一抹红,接着露出难为情的笑。从我认识他起,这还是第一次。是有事难开口?在机关多年,我深谙笑的各种含意。可他是我童年的伙伴啊,他不应该有这种笑。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向他挥挥手,看着他跳上了车。
豹子是我的发小,他的父母我们也都了解,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因为他家是外来户,在我们这个黄姓大村总被人欺负。李豹这个名字,大概寄予了父母反抗的愿望,想让他像只豹子,不能成为森林之王,也轻易不会被人拿捏。事实上,豹子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了父母的预期,他长得黑而壮,打起仗来不要命,敢下死手,我记忆里,从没有人敢明目张胆欺负他,想调理他的人,也只能背后下手。有年冬天,天纷纷扬扬下起大雪,课间操时,他和同学在操场上打雪仗,你扔过来,我再回敬过去,你来我往,打得笑声四起。有一个小子来了坏心眼,把烧炉子的黑煤块裹在雪球里,照他的脑袋砸了过去,他急闪身形,眼见一块黑疙瘩掉到雪地上。这下惹得豹子火起,跑过去把那个人一个抱摔,然后骑在身下,拳头像雨点般,打的对方连连求饶。
豹子的为人我很了解,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那类,轻易不撩闲,谁惹着他就像捅了马蜂窝,不把对方蛰个鼻青脸肿绝不罢休。因为他的从不忍让,被人认为是霸道,琢磨他的人多了,他就总和人打架,严重时受到过学校的处分。本来就不爱学,成绩始终垫底 ,小学一毕业,豹子索性不念了。
我吃完饭,和豹子出门,小侄子黏着我,要跟我出去,被母亲挡下了。豹子说,真是不好意思,你好不容易回来过个年,还让我占用了你的时间。我说你说啥呢,咱们不是发小,是同学吗,人生多大的缘分,才能凑在一起,还成为好朋友。豹子说,你说话就是中听,不像有的人,有点能耐就看不惯乡下人。我从小就看你顺眼,有出息,那时你给我们讲故事,就一板一眼,有根有梢,听得我们入迷。用现在的话讲,我就是你的铁粉,始终崇拜你,不带一点虚的。
豹子说这话,我信。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我除了学习好,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方面值得他追随,但他一直护着我,为我和别人打过几次架。小学同窗六年,得亏有他,让我免遭不少欺负。
豹子领着我一直向北岔的村西头走去。好长时间没有在村里走走了,以往都是匆匆来去,没留意北岔的变化。
经过一户人家,大门上落着锁,烟囱里不冒烟,院子探出来的一块甚至有干枯的衰草。我说豹子,这间房是不是没人住了,一点生机都没有。豹子说,你忘了?这是黄胜利家,比我们大两岁、跑运动会总得奖那个。他叔带他去市里打工,在那里买了房,扎下了根,把父母也接去看孩子了。总说城镇化,这不就是,有点门路的都进城了。
继续向前,经过乡里的农机站。农机站早就关门大吉,过去一溜的大厂房,现在变成残垣断壁,尚留存的一间小房,门前有几只鸡在溜达着觅食。豹子和我说,这个地方我们小时也常来,那时还有个大门,不让小孩子往里进。记不记得?不让进我们就爬墙头,被逮着了,就要挨一顿骂。
豹子让我想到了从前,想到以前的北岔。日子还是平常的日子,人却城市乡村之间往来流动,大不一样。难怪我在村里看不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我以为豹子带我去他家,但在距他家还有百多米远的地方,他又沿着一条小路,向北拐去。我知道,出了村,再往前走,就是雅河,那里有一道拦河坝。
我问豹子,你这是领我上哪?他说去我们小时经常玩的地方。我说夏天来还行,有花有草,隆冬数九的,可有什么好看?他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我就跟着他一直向北走。下土坡有薄冰,脚踩上去一出溜,栽歪着晃了两下,要倒,豹子连忙搀住我,笑说,你得多活动,椅子坐长了,胳膊腿发僵。
到了雅河拦河坝,他停下脚步。我放眼一望,顿时惊讶了。水已干涸,祼露着河床,薄薄雪雾之下,有废弃的塑料袋,红的白的蓝的,瑟瑟抖动;砖头瓦块建筑垃圾,破鞋烂袜子,还有死猫死鸡。有几处集中倾倒的黑色地膜,风一刮,丝丝缕缕,左右摇荡,看得人心里格外凄凉。不知从何处跑来两只流浪狗,奔死鸡而去,在那里一顿扒拉,叼起黑糊糊两坨东西跑走了。我看得一阵反胃,几乎要吐。
豹子对我说,这就是咱们小时玩耍的地方,还有一点原先的样子么?
有些悲哀。雅河拦河坝,儿时我们经常来,在拦河坝下游憋水流,摸鱼虾,运气好时,还能逮到七星子。七星子像蛇,头部之下,等列七个黑点,身上圆滚滚,都是肉。我从来不敢抓,每次发现了,就喊豹子。七星子肉紧实,逮到它,放在隆起的火堆上烤,不一会儿滋滋冒油。每每这时,喉咙里便长出小手,拼命地想要去抓它,那个香味,想想就会流口水。
我还记起,三年级夏天一个中午,我们六七个同学来到这里,其他人扑通通都跳进水里,只有我还站在河边。我也很想跳下去,让清凉的水驱驱暑热。豹子向我招手,示意我到他那里去。他不知道我不会凫水,扯着嗓门喊,快下来,快下来。我三两把脱光了,乍着胆子下去了,我想不进深水区,就在边上,试探着走,没有问题。谁想一只脚刚迈出去,便踩不到硬底,忽悠一下,人就失控。我扑腾两下,只感到有无数只褐色的大蜻蜓在我的头上飞来飞去,我想伸手抓住它们的翅膀,可它们盘旋着,我无法接近,我就在万般无措中,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随即有一股力量,把我拼命地向下拽。豹子看我下到水里就没了影,马上向我这个方向游过来,边游边说,这个书生,还和我捉迷藏。
豹子没想到,我还是个旱鸭子。他游过来时,我已不再挣扎,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从水底薅起我,拼命把我拖到岸上,其他几个同学见状也害怕了,噼哩扑噜上了岸,七手八脚给我控水。哇哇几口水吐出来,我没事了,大家订了攻守同盟,这事一定保密,老师家长,谁也不能告诉。
事后豹子说,你可真是个书生,守着大河,居然不会凫水。我羞涩地冲他露出小白牙,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对他的回答。
豹子面色凝重,指着水库对我说,当年它干涸时,我向村里建议,河床底部有淤泥,适当填些土,可以栽植大榛子,用不上两年,这里就会成为一片果园。如果村里同意,我可以把它承包下来。可是村干部有人反对,村里的垃圾无处倾倒,这样一块地方,不能包给个人。我就没有包成,现在就成了垃圾场。
我抬头又向四周望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一块蓝色的大牌子,细瞧,上面有县、乡、村三级河长的名字。真是讽刺,我无奈地笑笑。
我说豹子,你就让我看这些?豹子说,看了这些,你什么感觉?有没有痛心?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豹子的意思。我说,你有话直说,不要和我绕来绕去。
豹子低头沉默片刻,抬起头望着我,恳切地说道,家声,我就求你一件事,明年村委会改选,我想竞选下届村主任。当上村主任,我就可以施展,我就可以把这里治理的像一片花园。
我听他这样说,并没有吃惊,这是他的性格。我说现在村主任,不都是村民投票选出来的,是你想当就能当的?你赶集卖货,不也挺赚钱么?
赚钱是一方面,我就想趁着年纪还不算大,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你说得对,是要民主选举。自由竞选我没有问题,我胆子大,能折腾,村里现在闷得很,正缺这么一个能带起活气的人。我担心的是上面,怕人家有了内定人选,那我这个愿望就要落空。
我算彻底明白了,豹子是让我给疏通疏通。
豹子接着说:你和新来的乡长是同学,你们能说上话,只要你能把他约出来,我们见见面,我这事十有八九就能成。
我对豹子说,豹子,我和王新是同学不假,但这么些年,各奔各的前程,互不联系,有微信后加上了朋友,我也从不冒泡。我试试,尽力就是了。我这就打电话,看看王新什么时候有时间,就说老同学聚聚,约他出来。
电话打通,对方秒接。没客套两句,王新豪爽地说,还有两个远道回来的同学,我请你们,初三吧,初三下午咱们再见,到时我把地址发给你。
事情就这样定下。豹子一扫刚才的凝重,高兴地对我说,家声,这就算迈出了一步,成与不成,我都得感谢你。我说你见外了,我还能帮你什么呢?
晚上吃饭前,放了鞭炮,一通炸响过后,我们全家人团团围坐。小宝又磨磨蹭蹭,往我身边靠,我拉他过来,坐在我的大腿上。弟说哥就惯着他,多大孩子,还让人抱着。我低头看看小宝通红的脸蛋,上去狠狠亲了一口。
母亲轻易不喝酒,今天高兴,也来了一盅,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她问我,豹子找你有事?我说他准备竞选下届村主任,想认识乡长。新来的乡长是我的同学,希望我引见引见。
母亲说,以前呢,这个村长没人稀的当,收摊派,计划生育罚款,都是麻烦事。现在搞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政府不再收粮收税,当干部的,有工资,为村里人出力,还能为自己办事。村里有点能耐的,都争这个官当,脑袋恨不能削出个尖。有人花钱拉票,上去了就拼命地往回捞。豹子这些年倒挺消停,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咋的,现在想起这事了?
弟弟在旁边插话说,豹子是个有能力的人,脑瓜活,又肯干,这些年自己扑腾,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村里很多人羡慕他,他要是竞选村主任,我估计一准能成。
父亲也说,豹子别看没念你那么些书,可是心眼挺亮堂,他处事,总不让跟着他的人吃半点亏,村里人拥护他,早都鼓捣他竞选了。上面要是支持他,那他当村主任就是手拿把掐的事了。
听家人这么说,我的心里有了底,我想直接给王新打电话,和他聊聊豹子,但又考虑多年不联系,联系就求他,有点太功利,犹豫再三,这个电话始终没拨。
很快,聚会的日子到了。
初三下午,按王新发给我的地址,我和豹子早早来到饭店。我把豹子介绍给王新,说,这是我的发小,最好的哥们,他和我一个村的,从小就很能打。王新伸出手来,与嘿嘿笑的豹子握了握,说家声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欢迎欢迎。
围着大圆桌,几个人坐定。王新说,今天初三,借大年的喜气,我们分开多年的朋友聚聚。我尽尽地主之谊,敬大家一杯。
王新呼出的热气扑在我的耳畔,说出的话平易亲切,入耳入心,这一刻,被时间拉开的距离仿佛缩短,王新还是王新,是我高中时那个同桌。
王新一只手举着酒杯,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知道是多年的历练,还是一直在基层的缘故,王新说话幽默风趣,不时从他口中还蹦出几个脏字,气氛被他搞得轻松活跃。
王新敬酒敬到豹子时,我重点介绍说,今天聚会的都是我们高中同学,只有豹子例外,他是我的小学同学。
豹子看到王新主动敬他酒,有些激动,端起足有三两的一个口杯,举起来说,你以后就是我们的父母官,谢谢乡长能够看得起我,我喝一大杯。
王新忙说,咱们坐到这个酒桌上,都是同学,同学讲究平等,不提什么官职。你喝一大杯,我可喝不了。说完,把一小杯喝了。豹子要喝口杯中的酒,我忙制止,让他也喝了一小杯。
很快,大家一起回忆起学生时代,感慨一眨眼,进入中年,奔五了。谈起年轻时的理想,王新说,我小时很馋,常常做梦,梦里就在吃猪肉,醒来我就想,要不,将来我就当个卖肉的,天天有肉吃。他说完,自己笑了,同学们也随之哈哈大笑。
听大家感慨时,豹子眯缝着眼,微微躬起高大的身躯,站起身巡视。看谁的杯中没酒了,赶快倒上。摇摇茶水壶,里面水不多了,忙喊服务员。眼见大家都转了一轮,他拿起酒瓶,脸上堆着笑说,我来走一圈。
豹子先把王新的杯子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说,王乡长,我先敬你,我干了,您随意。王新说,咱们这酒喝得太快,放慢点节奏。
我也说,慢点喝,不要用那么大的杯子。我的话音未落,豹子一仰脖,一杯酒已经见了底。王新苦笑着说,那么大一杯下去,马上我就得被放倒,钻到桌子下面,我可不敢喝。说完,喝完小杯里的酒。
我害怕豹子把控不住,忙转移话题,问他,豹子,你小时的理想是什么?
豹子脸上泛着红光,说话声音也高了,但嘴皮子依然利落。他说,我小时和现在,理想没变,就是当村长,噢,现在叫村委会主任。我觉得,当村主任有很大的权利,可以做很多事情,我就想能有机会多做点事。
同学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有个同学说,你想当村长,还不赶紧再敬敬乡长。豹子拿起酒瓶说,我这人,别的能耐没有,就是胆子大,敢想敢干,你们说,怎么敬?
王新忙站起拦住豹子,说酒不要喝得太急。你说得好,现在正缺乏有担当有魄力能干实事的村干部。豹子不失时机,马上接过话头,请乡长考验我,咕咚,又喝进一大口。
酒局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豹子没有了刚来时的拘谨,完全和我的高中同学融为一体。
初四的上午,我还没有从酒的麻醉中醒来,电话响了。拿起一看,是王新打的,他问我豹子怎么样,昨晚回家顺利不。我说我们俩打了一辆车,我送他回的家。王新这才放心,说,豹子个性豪爽,是个性情中人。
我起来,洗漱完毕,给豹子打电话。他没接,我有些担心,是不是昨晚喝多了,还没有起来?我出门,向他家走去,走到半道,手机铃声大振。豹子说手机落在炕上,没带,刚刚看到我的电话。我说你没事吧,没人劝,自己灌了那么多。豹子朗声大笑,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高兴,哪里就醉了?
初五,我准备返回沈阳。一早,母亲把我的行李箱塞满,再三嘱咐孩子中考完毕,带着她回来。我连连应答,依依不舍出了门。弟弟的车已经停在院中。刚想装行李箱,豹子突然出现在门口,拦住弟弟,说黄老师我去送。我说你回去,我弟送我挺方便。他说啥不同意,硬把行李箱装到半截子上,拉着我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我们好像有许多话,又不知从何说起。豹子说,家声,你这回帮了我的大忙。我说,八字没一撇,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豹子说,有你引见,乡长对我有了印象,下一步就看我自己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感激你。
到了火车站,与豹子道别,他忽然上前抱住我,像小时那样叫着我,书生,真舍不得离开。我用力挣开他,笑道,干什么,两个大老爷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他松开手,眼睛潮乎乎的,拉着行李箱走到剪票口,然后递给我。我接过来,没有再看他。我知道,我们儿时的友谊,只在特定的场合才能出现,离开北岔,离开县城,我可能就把他忘了,就如同陌生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