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偷菜与偷婚
驻军生活区的后院,是一方宽阔的菜园,围着高高的空心砖墙。墙外一条土路,路的另一边,便是村里的庄稼地。
八十年代的农村,家家养猪。春风一吹,溪流醒了,草木绿了,田野里的野菜也纷纷探出头来,鲜嫩得很。孩子们一放学,便挎上竹篮,四处采猪菜。
我跟姐姐采过几回,很快就认得了哪些野菜猪能吃、哪些不能。后来,我就常和小伙伴们结伴出门。田埂边、小路旁,只要是看得上眼的,都成了我们篮中之物。
暑假里一个清早,我匆匆扒了两口饭,朝厨房喊一声:“妈,我去采猪菜了!”拎起竹篮就跑出门,和小伙伴汇合。我们在田埂上比赛谁给野草编的辫子多,经过玉米地,又争论哪一株的“头发”(玉米须)最漂亮;蹚过小河时,还要模仿“小马过河”的剧情。玩着闹着,不知不觉日头升到了正中央,晒得人发烫。我们这才发觉,篮里的猪菜少得可怜。
一个年纪稍大的伙伴忽然提议:“要不……咱们也去部队菜园里‘借’点菜吧?前几天大毛他们就是在空心砖上凿洞翻进去的,摘了满满一篮!”另一个也连声附和。我望着那堵比大人还高的墙,心里发怵,但还是跟着他们跑了过去。
墙上早已凿出一排小洞,像现在的攀岩墙,爬上去不难。可要从墙头往下跳,我却不敢。他们便留我在上面放风。正午太阳毒辣,我趴在墙头,又热又怕,汗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菜园里静悄悄的,伙伴猫着腰,胡乱摘扯。我仔细一瞧,惊呆了:这里的许多菜,我只在书上见过——穿紫袍的茄子、红外衣的萝卜、灯笼似的青椒、成串的西红柿,还有碗口大的卷心菜。那时村里家家只种粮食,哪见过这么水灵的蔬菜!正惊叹着,他们已经摘满篮子,菜地狼藉一片。我们慌忙逃离“现场”。后来才知道,西红柿要红透才能吃,茄子得做熟了才香。那时我们胡乱糟蹋,真是可惜了。
我因为偷菜被大人痛打一顿,再也不能假借采猪菜出去野了,成天闷闷不乐。就在这时,一个伙伴悄悄告诉我一件让我瞠目结舌的事:邻村的“小芳”跟一个兵哥哥私奔了!她妈妈气得捶胸顿足,哭晕了过去。
我们村里也有这样的“小芳”。那时我大概上二年级,“小芳”姐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她长得就像《大众电影》封面上的明星:乌黑的大波浪卷发,白里透红的脸从不多加修饰,常穿一件黑白波点连衣裙,领子是娃娃款,有时用红手绢把头发扎起来。眼睛总是亮亮的。我们全班都爱上她的课,下课也喜欢围着她转。
有一天中午放学,我和同村的小伙伴想在教室里多赖一会儿,等其他同学都走了,我们悄悄推开教室后那扇竹子搭的简易门,却看见“小芳”姐独自坐在床边低头抹泪。我们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呆站了一会儿,只好退出来。我俩商量着,中午一定要给她带点吃的。正是收玉米的时节,我们跑回家让大人烤了两穗玉米,赶紧给她送去。
后来,“小芳”姐和那个兵哥哥真的结婚了,就在我们当地安了家。年纪还小的我们,并不懂他们是不是因为爱情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是否过上了王子公主般的日子。
村里还有别的“小芳”,也悄悄嫁给了军人,有的远赴山东,有的去了安徽。再后来,河滩那边成了大人们的“禁地”——谁家姑娘长大了,都不让往那儿跑了。
很多年过去了,偷菜的闹剧、私奔的传闻,都随岁月沉入记忆的河底。如今回想,那段日子仿佛自带一层朦胧光晕,既天真又莽撞,既鲜活又遥远。那时的我们,还不懂什么是代价,什么是人生;那时的她们,却已不得不用一场冒险,去赌一个未来。
也许每个年代都有这样的故事:一边是孩子翻墙偷菜,一边是青春翻墙偷走。墙里墙外,都是人生。
(童年故事 精彩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