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年纪小,我爱听歌你爱闹,有一回坐在沙滩上,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一、
于晨欣这个名字,绝对是我初三时的噩梦。
因为我叫戴越。
我依然记得那个早上,南方口音的老师带我们赏析《归园田居》,读到“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时全班同学那夸张的笑声。直到毕业,他们见到我打招呼都是那句:“戴越,你家晨欣呢?”
于晨欣是我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学,但是我俩的缘分从尿裤子时就开始了。她爸爸和我妈妈是高中同学,所以我们俩可能一起穿着开裆裤撒尿和过泥。据家长们回忆,我们俩小时侯玩得非常要好,一到周末于晨欣就吵着要到我家玩。我发誓这些要好我都不记得了,我的记忆里只有她抢我玩具枪、吃我冰淇淋、放跑我蟋蟀的画面。好多次在梦里,我梦到一个强盗闯进了家里,我瑟瑟发抖,却只能躲在床底。可见于晨欣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多么大的阴影。从小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主动跟她玩了,不是我记仇,而是我觉得我们“三观不合”。
于晨欣好动,我爱静。小学的时候,我选的兴趣班是书法,她选的是跆拳道。我心目中的女神是我们班班长那样的: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矮矮的个子,说话嗲声嗲气,可爱至极。而于晨欣,一头寸发,皮肤黝黑,比我还高,随便可以来个后空翻,每次找我都是往我们班门口一站,指着我大吼一声:“戴越,你给我出来。”每次都能吓我们全班一跳。而我又不敢不应,真是童年的阴影。后来更可气,我刚混上我们班小组长,她已经是三道杠,没事就向我妈打我小报告,比如课间操偷懒啊、上课偷跑出去玩啊、在外面买小零食吃啊……她对我做的事情,可谓恶迹斑斑、罄竹难书。
上了初中,男孩们疯狂的长个儿,女孩们也变得凹凸有致。我开始练篮球,个子长得飞快,慢慢超过了于晨欣,但是每次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我还是会下意识的向后闪开半步,这是我研究许久之后确定的,侧踢够不着的安全距离。我梦中女神的标准也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变化了:长发,高挑但不高过我,聪明,前凸后翘。
说实话,上了初中的于晨欣达到了前三条标准。不知道是她受我语言打击太久受了刺激,还是突然雌激素分泌改变了她的审美,初中的时候她竟然留起了长发,更要命的是,她在初三那年剪了一个刘海,孙燕姿那样的刘海。
我爱燕姿爱到发狂,《绿光》、《风筝》是我晚自习必听的曲目。于晨欣剪那样的发型,长那样的兔牙……好吧,我对那样的刘海没有抵抗力,即便她到了初三也还只是符合我梦中女神的前三条标准。但在F4疯狂吸粉的那年,在《十年》火爆内地的那年,我觉得我的某根神经也跟着全球气候变暖开始融化了,我开始做“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那样的梦。
二、
关注并不意味着接近,我一直认为像我这样的篮球王子,就应该像F4里的“道明寺”一样,时刻仰着高傲的头,45度向上斜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无耻之徒竟耐不住寂寞,主动追求起于晨欣来,极其“美作”和“西门”,令人唾弃。他们是瞎了吗?这可是会后空翻的于晨欣啊,她的最爱绝对不是安静的坐在球场边看自己男朋友打球,相信我,她最大的向往绝对是旋风踢,虽然我不知道以她的段位是否已经掌握这项技术。可是我觉得我是最了解她的。
故事应该从我们初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开始。那天晚上,班主任只是象征性的出现了一下,嘱咐我们不要太吵闹,然后就离开了。教室里同学们一边小声的聊着天,一边互相写着同学录。当然也有大胆的同学,拿着自己的同学录找到特定的人让她在特定的页写下特定的祝福,这种人在我看来,极其幼稚。有几个于晨欣的追求者,就是这样做的,他们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追求于晨欣,表现得太外在,太浮夸。
我安静的坐在座位上,时不时在同学传过来的同学录上写下自己的祝福,我是一个真诚的人,所以我给他们所有人的祝福都是:是雄鹰就该搏击长空,是骏马就该驰骋草原。朋友,祝你成功。
CD机里是单曲循环的陈奕迅的《十年》,虽然它有着和《明年今日》一样的调调,但是我却更喜欢它的平淡和坦然。突然前面的同学传过来一本同学录。让我的心跳有点加速,因为这是于晨欣的同学录。我认真看完了别人写给她的赠言,还特别留意了一下那几个无耻之徒的留言,果然是毫无灵魂的直抒胸臆,肉麻得让人作呕。于是我果断决定把那句话送给于晨欣,那是一句我思考已久的话,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是我向往的生活”。
三、
为什么我梦中女神的标准里有“聪明”这一项,因为女人的聪明会让你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晨欣就足够聪明,所以那个夏天,我们就常常“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拿到成绩单的那天晚上,于晨欣到我家玩。我坐在书桌前写日记,于晨欣躺在我床上看韩寒的《三重门》,我们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她给我念了一句书上的话,“上帝给人一张嘴巴是用来吃饭的,但嘴唇肯定是用来接吻的。”毫无经验的我立刻反驳她:“女人的嘴唇,只是用来涂口红的。”于晨欣显然有些生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我身后,我赶紧把日记本合上,我怕被她看到我在日记本里记录的全是我们俩的点点滴滴。但于晨欣并没有在意我的动作,只是淡淡的问了我一句:“成绩出来了,去哪上高中啊?”我没有留意到于晨欣说话的态度有异,冷淡的回了一句:“还能去哪,就在县一中呗。”于晨欣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冷冷地飘出一句:“县一中能考上北京?”我突然就被她的语气激怒了,这是一种嘲讽,刺痛了我的自尊心,我心想你只是比我高了一分,用得着这么牛吗。所以我脾气也上来了,把笔一扔,“考不上就不去了,不看奥运不行吗。”话音刚落,于晨欣突然弯下腰,左手抓住我的下巴,向后一推。接下来我的嘴唇上就被一个软软的东西覆盖住了,鼻子里也沁入一阵芳香。于晨欣很僵硬,可见事先根本没有做好预习,贴上来的嘴唇一动不动,就这么硬贴着。我被她惊呆了,所以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而她也不闭眼,我们就这么傻傻的对视着。我能清晰地听见于晨欣的呼吸声,也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咚咚响。大概有两分钟,我们就这么嘴唇贴着嘴唇,鼻子碰着鼻子,眼睛瞪着眼睛。这个姿势弄得我的脖子很酸,所以我弱弱的问了一句,“要不要换个方向?”我看电影里都是这样的,时不时变换一下方向。“滚!”于晨欣恼羞成怒给了我一巴掌,也顺势结束了第一次亲密接触。
于晨欣强吻了我,我为此耿耿于怀了很久。
四、
那个暑假,于晨欣再也没有问过我要去哪上学的事,我也没有问过她,因为我觉得按她的分数,只比我高一分,去市里的重点高中显然有不小压力,留在县一中,稳妥的进重点班,然后考个一本的大学,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北京也不只清华、北大这两所大学嘛。
我们就这样每天混在一起,有时一起到公园打球,有时一起去海边吹风,偶尔一起学习嘴唇的正确使用方式……总之,这样的夏天,无忧又无虑,天真又无邪。
直到高中报名的前一天晚上。
于晨欣来到我家,依旧是懒懒的躺在我床上,我坐在书桌前写日记。她突然淡淡的说,“明天我就去市一中报名了。”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既然她这么冷淡,我又何必热情。于是我也冷冷的回了一句,“好的。”我没有看她,依然埋头写着日记,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表情。我想她应该没有生气吧,因为以她的性格,如果生气,她肯定会立马跳起给我一个回旋踢,可是她没有。又过了好一会,她才怯生生的说,“能不能过来抱着我?”我期待这个场景不知道期待了多久了,以至于热血沸腾的我恨不得立马丢下手上的笔,飞奔过去。可是我克制住了,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的问她,“怎么了?”她回答说,“我有点难过。”这时我才放下手上的笔,假装很担心的走过去。她坐了起来,我搂着她的肩,安慰道,“不论在哪,我们俩都要好好学习,北京在等着我们。”她笑着点点头,突然把自己披着的小夹克脱掉了,只剩一件无袖的小背心,我还没来的及仔细欣赏她没有曲线的曲线,她已经钻进了我的空调被,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边,捏成一坨放在胸口,直瞪瞪地看着我。我低头吻了她一下,于晨欣立刻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自己快要失控了,脑子里出现了各种幻想。
突然,一些画面像幻灯片一样,一张一张的浮现在我眼前。我想起了那个会后空翻的于晨欣在我们班门口等着我一起回家,那个三道杠的于晨欣向我妈打小报告说在学校有女孩子喜欢我,那个躺在我床上给我念《三重门》的于晨欣从未问我要过任何礼物,那个强吻我的于晨欣……
终于在失去理智之前,我情急之中大声问她:“你向往的生活是什么?”
于晨欣依旧紧闭着眼睛,小声地说”:“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然后我们就笑了,笑得无所顾忌。
最后我们恢复了理智,我想这是我这辈子送给于晨欣最好的礼物了。
五、
后来呢,我们在不同的高中上学,然后大学去了不同的城市。那个暑假成为了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暑假。
我一直很后悔,没有告诉她,我有一本日记本,里面记录的全是关于她。我本想若干年后,可以与她一同坐在阳台上,吹着海风,我把日记本里的故事都讲给她。但不曾想,青春仍然,她已不见。在后来的很多时间里,我常常翻出这本日记,独自坐在阳台上,回忆着我和她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