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又要到了。
一提到清明二字,像我这样的酸人,十之九八的脑子里会浮出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更有甚者,还会摇头摆尾的吟将起来。不过,酸可以大胆的酸,文化毕竟只有这么一点点。有高士以为,这首《清明》是词不是诗,应该断句为“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若与这样的高士交锋,我等酸人自然拍马而逃,只有把关注点转移到螺蛳身上。
为什么呢?
道理简单啊。倒霉的“清明螺,抵只鹅”,佐酒下饭无上良品。吟诗不成,唯有饮食。总不能让嘴闲下来吧?
江南一带,譬如杭州,(不好意思,其他地方我很少涉足,不敢胡说),到了清明时分,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螺蛳,密密麻麻在河溪、湖泊、池塘、水田的任意一块石头上“备孕”而未孕,小身躯那叫一个肥。青壳螺蛳是螺蛳中的上品,外壳青、薄、肉质细嫩。想当年我们插队落户时,要想弄点荤腥打个牙祭,最方便的就是到河边,不到洗双袜子的时间,每人都可以摸沉甸甸的一脸盆螺蛳。
怎么吃螺蛳?各家有各家的高招。不过,城里和乡下相比,城里的吃法自然讲究的得多。
千万不要以为这是城里人智商和品味高。其实,农村的乡亲们对螺蛳是不屑一顾的。你想,清明时的黄鳝、泥鳅什么的不也出来了吗?一倒花草田,每一次铁耙下去,黄鳝、泥鳅都会跟着翻过来的泥块暴露在人眼前。黄鳝、泥鳅多到小一点都用来喂鸡鸭了,大一点的才有资格上餐桌。如此这般,那螺蛳还会被乡亲们瞧得上吗?还会探讨怎么烧好吃的问题吗?
无怪乎,上个世纪有一句经典自嘲在杭州十分盛传:“农民伯伯,鸡脚掰掰。工人叔叔,螺蛳嘬嘬”。连带着,我想那句“清明螺,抵只鹅”估计也是城里人想出来的。
城里人喜欢吃螺蛳,绝不是因为知道螺蛳可以“清热,利水,明目”,可以“治黄疸,水肿,淋浊,消渴,痢疾,目赤翳障,痔疮,肿毒”。很简单一个道理:嘴馋而求高档不得。于是,靠“讲究”的烹饪,用螺蛳“将就”着解馋。所以,尽管大吹大擂的杭帮菜系,也把清明螺蛳放了上去,但真是要上馆子请客,除了烂熟的兄弟,几乎没有人会大摇大摆的直着喉咙吼一声“来一斤螺蛳”的。
说是讲究,平心而论此话不虚。杭州街头巷脑的小店,乃至里巷弄堂的家灶,清明时的螺蛳可以炒出五花八门的样式。带壳的可以鲜炒、蒜蓉、酱爆、红烧、高汤,称之为“生一碗,熟一碗,吃光还是一碗”的。也有剔出螺肉,与其他食材联合成菜的,譬如韭菜炒螺肉。当然,要想推陈出新悉听尊便,不好使不要紧,不值几个钱,大不了浪费点油盐酱醋、姜葱大蒜。
一般吃螺蛳都会准备一些牙签,以免螺肉盘踞在壳里不肯就范。一盘螺蛳上来,开始还兰花手指夹着螺蛳,慢慢递到嘴边的男女,等“唑”的一声(也有“唑唑唑”的),类似发令枪响,吮吸了鲜美汤汁和螺肉的男女,立马绅士也不绅士了,淑女也不淑女了,埋头苦干,一副死不要脸的模样。
我一位兄弟——当然是城里人——,螺蛳吃得出神入化,不仅不用牙签,还不用手。他可以只靠舌头在嘴里分离螺肉和螺壳,包括螺蛳吸盘。但见他一口倒入满满一汤勺螺蛳,然后就是“啪啪啪”的往外吐夹带着吸盘的螺壳。此功力堪称一绝,足见没有成千上万的螺蛳配合,断不可能一朝一夕练就。
城里人就爱在螺蛳身上做文章。除了说些“清明螺,抵只鹅”、“农民伯伯,鸡脚掰掰。工人叔叔,螺蛳嘬嘬”之类的,很早以前还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歇后语。
道场是法会的宗教场所,神圣庄严且宽大。佛教有法会道场、水陆道场、慈悲道场等,释迦牟尼成道的地方,也称菩提道场。道场是有一定规模要求的,在螺蛳壳里当然捉襟见肘。
“螺蛳壳里做道场”现在的意思是说在狭窄的空间做大排场的事,手脚很难施展。农村的房子再怎么土垒草盖,面积肯定大。譬如我原来插队落户的,家家有养蚕的大堂,几乎都有百米平方,所以他们不会想出“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话。而城里人,别看现在上百平方的住宅还嫌不体面,早几十年前,城里年轻男女大婚,往往连稍微像样一点的婚房都没有。于是,有在小院里搭出一间的、有在父母房间里隔出一间的、有在过道里栏出一间的,也有直接就在阳台上、阁楼里稍作整理的,十足一个“螺蛳壳里做道场”。
近日一名韩国网友在社交媒体发布了一张吃螺蛳粉的照片,还在网上称:“虽然第一次吃螺蛳粉,但这种感觉很熟悉,口感很像韩国的拉面,细细品尝后又有一种泡菜的酸甜口味,简直是我们大韩民国的传统之味啊。真想将螺蛳粉申遗,就像端午节那样,让韩国多一张名片向世界展示自己。”
幸好辟谣君网络搜索整理,发现这条信息并不靠谱,是一则谣言。但我马上绷紧了一根弦,想到凡事都要未雨绸缪。与其让外人捷足先登,不如我们自己率先行动,先去申报世界非物质遗产。
问题来了:项目取什么名呢?像“昆曲”那样简练,取“清明螺”?还是像“中国传统木结构营造技艺”那样详实,取“南方清明螺肉烹饪技巧”?
看来最好先征求一下当事螺的意见。不过,明年清明是它们的忌日了,它们会配合吗?想想都烦。
“清明螺”能不“抵只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