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连续阴沉了好几日，灰蒙蒙的。积攒了好几天的乌云，今天它再也无法忍住心里的悲凉伤，大声的哭了出来，淋湿了整个深圳。淋湿了深圳的街，深圳的书，深圳的行人。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总想找个地方发泄自己的不安。

雨噼里啪啦的越下越大，打湿了我的窗台，雨水顺着窗台边植物上的枝条流下，流到根茎，沾湿了盆栽里干燥的泥土，滋润了泥土里隐藏的根。连续半个月的干燥，干燥的泥土被一场大雨冲刷成一块块碎片，变为尘土溅起，飘飘荡荡。

深圳是盼着这场雨的，因为太久没有下雨，到处都是二氧化碳的颗粒。一个月前，人们一边捂住鼻子，一边抱怨着天气的干燥;而现在，人们一边撑起雨伞，一边埋怨着深圳的大雨。无论做的怎样，人们总是喜欢埋怨另一方的缺陷。也许只有用埋怨的方式，才能将心里的不快换为言语的子弹，脱口而出，换来自身一阵短暂的轻快。

我撑起雨伞走出地铁站，雨伞挡住了天空的眼泪，我看着地上污浊的流水。不得感叹到深圳空气的污染有多么严重，我拿出口罩戴上，往家的方向走。

我突然看见大雨中，人行道路的旁边有人撑起一顶太阳伞，伞下摆着字画。我不禁疑问:

“这下雨天，怎么还有人摆出字画来卖呢？字画被雨淋湿的话，这不就等于白写了吗？”

我好奇的走过去，望一眼摆出来的字画，纸上的小篆体写的非常漂亮，挥毫有力，毫不墨迹。能把小篆写成如此漂亮，这人肯定练习了好多年的书法吧？可后面让我震惊的不仅是眼前的一幅幅字画。还有那写字的人。

那人是个无臂的残疾人。

他用嘴巴咬住毛笔的尾部，沾了沾放在一旁的墨水，抹干，再用脚铺开一张宣纸，咬着毛笔就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我撑着伞走过去，走到太阳伞下收起我的雨伞，跟摊主聊了起来。

摊主说他姓张，这里就叫他老张，老张说:因为09年的一场大火，一场煤气泄漏的爆炸，让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张不是深圳本地人，是河南人，说着一口带着河南乡音的普通话。见到我也不畏生，也不排斥，给我说起了他的故事。

老张来自河南的内乡县，出生在杨沟村的他家里条件也不富裕，靠着祖上传下来的耕地，勤勤恳恳的耕种。填饱肚子养活家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改革开放以后，老张的生活也随之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攒了几年的积蓄也足够在村上做个小本生意，老张和妻子商量了一下，便在村上开了一家便利店，规模虽然不大，总比以前耕地要好。

可没想到，安稳的日子才过上没几年，老天爷就跟老张开了个玩笑，这一个玩笑，就差点要了老张的命。

一天中午，老张在厨房里煮着午饭，总觉得哪里传来一股臭臭的味道。老张心里觉得不安，一想该不会是煤气漏了吧？老张急忙跑到煤气灶那看看是不是煤气泄漏，可是还没等老张跑到，轰的一声，老张就这么住进了重症病房。

老张嘴上说着风轻云淡，脸上也没有表情，感觉他就像诉说着另一个老张的故事。后来老张在病房里抢救了14次，才终于保住了性命，老张的双手没保住，身体早就被火烧得不成样子，留下了一大块触目惊心的痕迹。

为了抢救老张，家里十几年存来的积蓄早已花光，妻子四处奔波借钱，现在家里也是债台高筑，老张刚从鬼门关上回来，现在要面对的是未来更大的困难:

欠那么多钱，怎么还？

老张迷茫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是上天愧疚于他，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原因，老张遇见了让他生活再一次重燃希望的东西——“书法”

听老张说，他为了能练好小篆，每天4点钟便起床练习，没有手臂，便用嘴咬着写，一写就是一天，练习的纸张拿去做柴，每天都要写上十多个小时。老张也不觉得累，只是拼命的写拼命的练，练了三年，老张终于练就了一番好书法。

老张说，这三年来，每天都要写掉好几千张纸，光是买纸买笔这些钱都要好几千，经常会练习到咬肌酸痛，连饭都嚼不动。可是一想到还要钱上学的孩子，老张就觉得自己不能放下笔，这笔挑起的担子，是一家人的依靠。

一到下班时间，地铁的人流逐渐变多，老张的摊前也开始聚集一些欣赏书法的人，有些人觉得老张不像骗人的乞丐，便掏出十块二十的拿给老张，也不要字画，就这么匆忙的走了。

老张就像深圳路旁的大树，环卫不断剪去枝条，大树不断长出新的枝条，这么周而复始，用最安静的方式，抵抗着生活的攻击。老张也是如此，生活剪去了他的双手，他也没有气馁，反而用另一种方式，将家人背在肩上，负重前行。

大树们的根被混凝土牢牢实实的裹着，像穿着一件冬大衣，可这件大衣并没有裹住大树的生命力，反而被大树用根须一点一点的撑碎，用好胜的生命力抵住时间的冲刷，拼了命的跟这个钢筋森林斗争。

深圳还有许许多多像老张的残疾人，不愿服输，不甘失败，被生活击倒，也不悲观，也不抱怨。反而迎着命运的逆流奋起直追，宁愿精疲力尽到无法动弹，也不愿被击倒后一成不变的倒在地上。不愿意埋葬在时间的深处。

深圳是个喜欢埋怨的城市，但他们不是。

他们不声不响，不卑不亢，像深圳的树，尽管面对恶劣的空气、狭隘的泥土、仅有的养分和污浊的雨水，他们也不抱怨，就这么将就着，斗争着，哪怕身边没有支持跟鼓励，自己一个人也要活的很好。

反观我自己，一次的击倒就差点让我爬不起来，一次的失败就差点让我一蹶不振。没有努力，却一直抱怨着上天的不公;没有争取，却嘲笑着其他努力的人。其实我也没有资格。

是啊，没有资格。

没有看过奥运会，就没有资格去否定奥运会的存在;没有独自生活过，就没有资格去批判其他独自努力的人;没有养育过小孩，就没有资格去否定父母的用心良苦。

这里引用一句话:

“针不扎到你身上，你永远都不知道有多疼！”

面对生活，不能妥协。生活就是一场战争，你在哭，它在笑。你越是懦弱，它便越是疯狂，越是得寸进尺。比起老张，你不用每天被人催债;不用每天早晨四点起来练习书法，不用为了孩子的学费眉头不展，不用为了妻子的劳累深夜流泪。

比起老张，你好多少倍了？

活着，就要活的有个样子，易经上说:“自强不息”，你不自强，又怎么不息呢？生活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在与它发生战争，要么你赢，要么它笑。

大雨越下越小，阳光穿破云层，照耀着老张的字画，别说，这么看起来，字还真好看。

木空笔于201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