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卫心鸣在给苏焕当模特的这段时间里,是他感觉最快乐的日子。这两年多卫心鸣也长高了、也长壮了,面庞更英俊了,而苏涣也变得更娇魅了。还有一个学期,他们都将走出凤城八中的校门各奔东西了。想到这里,两个人心情都很惆怅,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明天将会是什么样子。
此时留在美术室里的自然光,在卫心鸣的身上明暗交错着。而苏焕这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迅速地挥笔画起来,而是拿着铅笔,无精打采地在画纸上乱戳。
沉默了片刻苏焕说:“卫心鸣,你高考有目标吗?”卫心鸣很持重地说:“以我目前的学习成绩看,高考结果估计是会让人失望的。而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为家庭分担一些压力。毕业后如果考不上大学,我就尽快找份儿工作挣钱,这对我和我的家庭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苏焕吃惊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我家里倒没有出事,而是一直都这样。我妈妈没有工作,我爸爸的单位效益不好。而我家房子只有两间卧室,我弟弟正在上初三,却仍在客厅阳台上学习和休息,我希望让他考上好高中,将来考上一所好大学,所以我想尽快把我那间屋子,给我弟弟腾出来。我更想早一点挣钱,来贴补家用……”苏焕从来没听到过,卫心鸣这么严肃地谈到他的家庭,她听后却哑口了。
卫心鸣又说:“人不能只为自己着想,我也舍不得校园的生活,也梦想着考上大学,寻找梦中的象牙塔。但是,我目前的家庭经济状况,恐怕没有能力再供我上大学了,但是我并不会放弃学习。人生的路有千万条,将来我会找适合自己的路再攀新高。你有什么计划?”
苏焕坐在画夹前,目光里有一丝怅茫,她低声说:“我想走我爸爸的路,打算报考广州美院。”“哦?广州美院啊?太巧了!在广州我正好有个堂舅,你如果考上了广州美院,我就去广州投奔我堂舅,在那里找个工作,这样一来我还可以当你的模特嘛!”苏焕笑着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你现在还是不应该放弃,争取考上大学吧!别忘了‘自助者天恒助之’……”
两人的心情又都变得轻松了,苏焕的笔尖在画纸上,发出了“刷刷”的声音,这是卫心鸣最熟悉的声音。两个人此刻彼此都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超出了同学之间的范畴,也许,只是超出了那么一点点,却又不能附会地称为爱,因为他们尚且还不敢爱。他们只能从相处时频频地心跳中,隐隐地感受到那么一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愿景。
不觉间,自然光线已经离开了卫心鸣,苏焕也已经满意地完成了素描练习。她迅速地收了画具,对卫心鸣说:“谢谢你这两年多来对我的帮助,以后我可以不用再练习绘画了。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以后都重点突击文化课吧。”卫心鸣笑着说:“不用客气,我很荣幸当你的模特,盼望你能考上广州美院!”苏焕笑了笑,声音变得很轻、很低,“那我们都回家吧。”分手时,苏焕望着卫心鸣的潇洒的背影,刹那间的唯美,在她的内心产生了一丝悸动。
当卫心鸣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他家住在二层楼。和往常一样,他把车子推到了楼道里,然后用链子锁将车子锁在楼道的栏杆扶手上,随后就捏手捏脚地走到了他家的房门前。正当他想敲门时,他的继母宋慧婷正巧推开了房门。
宋慧婷是个身形瘦弱的妇女,宽宽的额头、薄薄的嘴唇,稀疏的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辫儿。但她说话的嗓门却是极高,“今天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家呀?人家林风早就到家了!全家人都在等你吃饭,你想把人急死吗?”
卫心鸣之所以不愿意进这个家门,就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总会受到这样无端地斥责。爸爸卫庆禄很少对自己笑,一见到自己闲着就耳提面命地教训自己一通,如果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爸爸大发雷霆。而继母宋慧婷通常是絮絮叨叨的,但也经常听到她歇斯底里地吼叫,这总会令自己不知所措。
卫心鸣就是这样诚惶诚恐地,游戈在家庭的角落里,在这个家庭里他没有半点勇气,压抑每天都伴随着他。而在卫心鸣年幼的年月里,当他看到爸爸和继母,对弟弟卫鸣远百般呵护时,他便感觉自己像被遗忘了,幼小的心灵被深深地刺痛着。他经常使劲儿地回忆自己的生母,回忆她模样,猜想她的声音一定会很甜美……可是,他却一丁点儿也回忆不上来,因为在他生母离开他时,他还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两岁婴儿……
童年时在爸妈的眼里,卫心鸣是个连黄沙和黄土都分不清的愚钝孩子。但是真正的卫心鸣,却不是一个薄志弱行的人,他比同龄人懂事要早得多,他在爸妈面前总是循规蹈矩的,也从来不跟弟弟鸣远争多论少。他那勃然奋励、不甘人后的劲头儿,影响着他身边每一个人。但是这一点,他的爸妈是从没有见到过的。
今天心鸣没有与继母反唇相稽,他从不理会继母的管窥之见,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溜进了自己的那间小屋。这个屋子很小,除了能摆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小的字台外,就仅剩下一个人能转身的空间了。床头上方贴了一张歌星“小虎队”的海报,字台上摞着厚厚的书本。
这时弟弟鸣远顽皮地钻了进来,低声对他说:“哥,今天你去哪儿了?爸爸又发火了。”鸣远今年十五岁了,个头儿细又高,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俩,但相貌却非常像。由于他们两人同样经常受到爸爸训斥,不觉间就走到了同一个“战壕”里。心鸣听了弟弟的话,无奈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不一会儿,爸爸卫庆禄进了这间小屋,他身体魁梧,四方脸,剑眉星眸,在小小的屋里一站,如同金刚罗刹一般。鸣远被吓得连大气也没敢出,就偷偷地挤了出去。卫庆禄声色俱厉地说:“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你干嘛去了?”心鸣站在字台旁懦懦地说:“我在学校里看了会儿书……”“看书?撒谎!你又给那个苏焕当模特儿去了吧?你也不想一想,人家是特长生,考你一半儿的分数都能上大学!你跟她在一起能得到什么?到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卫庆禄发起火来是自控不住的,此时他越说越生气。一伸手将墙上的“小虎队”海报扯了下来,撕了个粉碎扔在了地上。“整天沉迷流行歌曲,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你跟苏焕交往人家能看上你吗?人家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跟咱家门不当、户不对,你就别做美梦了好不好?你只有靠自己力排重难才是唯一的出路!而不是靠跪舔讨好人家……”心鸣的脸,被爸爸说得红一阵、白一阵,但他有口莫辩。“怎么?你还不服气?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心鸣非常惧怕爸爸,尤其这么近距离地说话,连自己的呼吸都感到非常窘迫。他不敢看爸爸的脸,而是低着头说:“爸您别生气了,都怪我不好,以后我塌心学习,我这就学习……”说着心鸣就解开书包,打算往外掏书本,可没想到这一下爸爸却更生气了。“哦?刚说你几句就不爱听了?现在就学习?现在是想往外撵我吧?”卫庆禄气愤得一把抓过心鸣的书包,狠狠地扔在了地上,还气急败坏地紧握着拳头在心鸣面前挥动。心鸣此刻,眼里已经浸满了泪水……
这时宋慧婷悄悄地进了屋,拉了一下卫庆禄轻声说:“你这是干嘛?心鸣都认错了,就算了吧!别生气了,都吃饭去……”卫庆禄这才长叹了一声出了屋子。
心鸣把书包和撕碎的海报捡了起来,放在了字台上,揉了揉双眼也出了屋子。卫庆禄坐在了饭桌前,对着鸣远说:“你也听清了,上学的时候,家里不用你们挣一分钱,把学习搞上去就行了!几天前,你跟你的小伙伴儿,倒卖贺年卡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再有这种事发生,可别怪我不客气!”鸣远一缩脖儿用饭直接堵住了嘴。
今天一家人过新年,饭桌上摆了好几个莱,还有一盆炖排骨,而心鸣只顾闷头吃碗里的米饭,并不轻易伸筷儿夹菜。宋慧婷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放在碗里,心鸣点了点头,仍然默不吭声。扒拉完这碗饭,心鸣把筷子整齐地放在碗上,低声说:“爸,妈,我吃饱了,我回屋了……”卫庆禄抬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其实,卫庆禄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呢?心鸣那么小就失去了生母,他没有得到一个孩子应有的温暖啊!昨夜自己在梦里,又见到了心鸣的生母,二人相对无语却都潸然泪下,等他醒来时已经湿了枕巾……
卫庆禄一心想管好心鸣,但他感觉到心鸣对自己说的话,总是不以为然,这就令他更生气。他觉得心鸣这个孩子有时很愚顿,有时却是飞扬跳脱的,如果在对他的管教上松了扣儿,再管恐怕就管不过来了,而他却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管教心鸣。
宋慧婷看出了他的心事,低声说:“老卫呀,今天你做得有点儿过了,又摔又扯的,更主要的你不该那么说苏焕!你这张嘴呀,太没把门儿的了,孩子多伤心啊……”卫庆禄的头脑现在也冷静了,他点了点头低声说:“是啊,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上来了这么大火儿,关于苏焕的事我太臆断了……”卫庆禄说着话,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鸣远,鸣远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这小子大有帘窥壁听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