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商途:第4章 绝处逢生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声,蓝语嫣就惊醒了。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密如鼓点,檐角泄下的水帘在石阶上凿出一个个小坑。她摸黑点亮床头的羊角灯,火苗"噗"地窜起,照亮枕边那本被翻得卷边的账册。

"小姐?"守夜的小荷揉着眼睛从外间进来,中衣领口还沾着睡痕,"又做噩梦了?"

蓝语嫣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上那个用朱砂圈出的数字——西铺连续六个月亏损,累计已达二百八十两。这个数目相当于蓝府半年的俸用,却像水渗入沙地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把我的斗篷拿来。"她突然说,"再备一盏防风灯。"

小荷瞪大眼睛:"这个时辰?外面暴雨如注......"

"正是要趁暴雨。"蓝语嫣已经翻身下床,赤脚踏在冰冷的青砖地上。三日前接手西铺时,她就注意到染坊角落那几口从未使用过的新缸,缸底却积着可疑的紫色沉淀。今夜这场暴雨,正是查验的好时机。

寅时的西铺笼罩在雨幕中,黑黢黢的轮廓像头蛰伏的兽。蓝语嫣的绣鞋刚踏进后院,就被积水浸透了,寒意顺着脚趾直窜上来。染坊里三十口大缸在闪电中泛着幽光,像一排排森白的牙齿。

"小姐小心!"小荷举着灯的手在发抖,"听说前年有个学徒跌进染缸,捞出来时浑身紫得像茄子......"

蓝语嫣已经蹲在最角落那口缸前。缸身比其他的新许多,边缘处还留着清晰的榫卯痕迹——这是后来添置的。她将灯凑近缸底,借着晃动的火光,看见一层薄薄的紫色结晶附着在陶壁上,在雨水浸润下泛出诡异的荧光。

"这不是我们的靛蓝。"她蘸了点粉末在指尖揉搓,指腹立刻传来细微的刺痛,"是紫矿。"

小荷倒抽一口冷气。紫矿是朝廷严格管控的矿物,主要用于印制官钞,私藏者以谋逆论处。蓝语嫣的胃部突然绞紧——难怪二叔要选西铺做这些勾当,这里靠近码头又人烟稀少,确实是个理想的藏污纳垢之所。

"去织房。"她的声音比夜雨还冷。

织房里弥漫着霉味和蚕茧的腥气。二十张织机像沉默的骸骨排列在黑暗中,唯有最里侧那台显出新近使用过的痕迹。蓝语嫣蹲下身,从机杼缝隙里抠出几根残留的丝线——不是蓝家惯用的湖丝,而是一种泛着金属光泽的奇特纤维。

"金丝?"小荷刚开口就被捂住了嘴。

远处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蓝语嫣迅速吹灭灯盏,拉着小荷躲到堆满绸缎的货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油纸伞收拢的水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染坊门口响起:

"都清点好了?明日戌时漕船到码头,必须赶在官府查验前运出去。"

是蓝振业。蓝语嫣透过货架的缝隙,看见她二叔的锦缎袍角被雨水浸成了深色,腰间那块玉佩在闪电中泛着惨白的光。与他交谈的是个佝偻身影,正用独臂掀开染缸的盖子——赵德!

"放心,八十斤紫矿全藏在夹层里。"赵德的声音比白日里谄媚十倍,"就是那批金线......"

"闭嘴!"蓝振业突然厉喝,"谁?!"

蓝语嫣的呼吸凝固了。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小荷不慎碰倒的梭子架。她当机立断抓起手边的铜熨斗砸向远处的窗棂,在巨响中拉着小荷冲向侧门。

冰凉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蓝语嫣的襦裙很快湿透,缠在腿上像无数冰冷的手。她们跌跌撞撞跑过三条巷子才停下,小荷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赵德他...我们..."

"别出声。"蓝语嫣把她拽进一座废弃的茶棚,雨水从茅草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她们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听我说,你现在立刻回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那小姐呢?"

蓝语嫣望向雨幕深处那点微弱的灯火——是骆驼桥头的粥铺,这个时辰还亮着灯的,只有那家通宵营业的"徐记茶行"。

"我要去见一个人。"

徐记茶行的门槛足有半尺高,蓝语嫣湿透的裙裾在上面拖出一道水痕。堂内空无一人,唯有柜台后坐着个正在看账本的青年,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客官抱歉,今日暴雨,新茶未到......"

"我要见徐墨白。"

青年终于抬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滴水的女子,目光在她发间那支蜻蜓簪上停留了片刻。

"三更半夜,姑娘找我家公子有何贵干?"

蓝语嫣从怀中掏出那本被雨水浸湿的账册,啪地拍在柜台上:"告诉他,蓝家的西铺,我要了。"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转身掀开内室的帘子。片刻后,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踱步而出,腰间玉佩在行走间不发出半点声响——正是茶楼那日的徐墨白。

"蓝小姐。"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滴水的袖口,"看来暴雨夜总能带来有趣的客人。"

蓝语嫣直视他的眼睛:"徐公子可知道紫矿在《大梁律》里是什么罪名?"

茶匙与杯壁相碰的清脆声响戛然而止。徐墨白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剑,方才的慵懒荡然无存。他挥手屏退随从,亲自斟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说下去。"

当蓝语嫣将染坊见闻和盘托出时,徐墨白的指节在檀木桌面上敲出规律的节奏。她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留着寸许长的指甲,修剪得极为精致,这是京城贵族才有的习惯。

"蓝小姐想要什么?"他突然问。

"三日之内,我要西铺的地契转到我的名下。"蓝语嫣从发间取下蜻蜓簪推过去,"作为抵押。"

徐墨白忽然笑了。他拾起发簪,指尖抚过蜻蜓翡翠镶嵌的眼睛:"蓝小姐可知,私贩紫矿是要掉脑袋的?你这抵押品,恐怕不够。"

"加上这个呢?"蓝语嫣从湿透的袖中抽出一卷绢布,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蓝振业这半年与各路官员的银钱往来,"我二叔的命,应该值不少钱。"

徐墨白展开绢布,烛光下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良久,他轻声道:"有趣。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他突然倾身向前,龙井茶的清香扑面而来,"蓝小姐为何选中徐某?"

"因为茶楼那日,周景明见到你时,膝盖软了三分。"蓝语嫣直视他的眼睛,"能让知府公子畏惧的人,整个杭州城不超过五个。"

徐墨白突然大笑出声,笑声惊动了檐下栖息的麻雀。他起身从多宝阁取下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竟是蓝家西铺的地契。

"地契我可以先给你。"他将盒子推到她面前,"不过有条件——我要入股西铺的新生意。"

"什么新生意?"

"你心里清楚。"徐墨白的手指点了点她带来的账册,"能让你暴雨夜冒险出来的,绝不会只是揭发私矿那么简单。"

五更的梆子声穿透雨幕传来。蓝语嫣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

"我要做全杭州城独一无二的丝绸生意。"

三日后,当蓝语嫣站在西铺崭新的"天工阁"匾额下时,身后跟着的不再是蓝家旧仆,而是徐墨白派来的六名工匠。他们正在拆除那些老旧的织机,安装一种带有奇特飞梭的新式机器——这是按蓝语嫣绘制的图纸特制的,能织出比普通绸缎精细三倍的花纹。

街对面,周家锦绣轩的伙计们伸长了脖子张望。蓝语嫣故意让工匠们将一桶紫色染料泼在当街,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知道,这个声音很快就会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

"小姐,这是今日的拜帖。"小荷捧着个描金漆盘跑来,上面堆着七八张名刺,"都是听说咱们要推出'云想衣裳'定制服务,提前来预约的。"

蓝语嫣拈起最上面那张洒金帖子——杭州知府夫人邀她明日过府量衣。她唇角微扬,转头看向正在指挥搬运的独臂老人:"赵德,染缸都清洗干净了?"

赵德哆嗦着跪下:"老奴该死......"

"起来。"蓝语嫣亲手扶起他,"你有个孙女在乡下对吧?听说绣活不错。"她递过一份契约,"让她来学新针法,月钱二两。"

老人独眼中涌出浑浊的泪水。蓝语嫣已经转身走向内室,那里挂着她的第一件设计——一件用特殊金线织就的襦裙,在阳光下会浮现出隐形的缠枝纹。这种技法,整个江南独此一家。

窗外,骆驼桥下的漕船正在卸货。蓝语嫣看见几个官差模样的人走向周家的货堆,领头的正在拆开某个麻袋的封口。更远处,徐记茶行的二楼窗口,一道白色身影正执盏远眺。

蓝语嫣举起刚收到的洒金拜帖,对着阳光晃了晃。帖子上知府的印鉴在光线中泛着朱红的光,像一滴新鲜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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