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写过几百封信。从小学五年级学会写信的格式开始,和交好的朋友间写信,即便每日相伴距离相隔不足两米远,但是还是会写信。我给自己的母亲、父亲、姐妹相互写过信,给各种阶段的同学和朋友相互写信,怀孕时还给孩子写过近百封信。当纸质的信不再流行时,我就开始写电子邮件,时至今日,人们发明了一种叫微信的东西,一种不是信的信,甚至不再使用文字。我写的信永远比我收到的多,我写给这些人的信不知道都还在吗,很多回信也在辗转的搬家中遗失了。至今留着的只有几乎被翻烂的十几封。
年轻时,背着朋友给我写的信,走过很多地方,停下来,打开来读——在二教前的松林下面,五月,松树新生的针叶萌出,耀眼的绿,信的开头总是,**你好!在南湖的长椅上,湖面的波纹涌起时,有一瞬间置身湖水的眩晕,信的末尾,“珍重,再见”。
说过的话可以忘记,语言只忠于当时的情境,在产生的一瞬间就已因为那时的风、温度、光线发生化学作用,被放大或者隐晦,充满用意、冲动和功利性,然后成为一种过去式。但写下的信却停留在那里,每次打开,从头读起,读到愿快乐、安好之类,总觉得意犹未尽,像是有一条时空隧道联系过去与现在。这时候,语言真正成为一种物质,一种存在,带有质地感。
我在年初时有个心愿,想要给每一个我还记起名字的朋友写一封信,至今未能成行。我决定开始写了。我已经开始想象他们收到我写的信时的表情或者心情。人世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因为空间而隔离,以为只隔着几百或者几千公里,高铁、飞机只是数小时的距离,但是分割彼此的还有时间,如果不尝试见面,隔着的不只是数月、数年,可以是一世。年轻时轻言分别,也轻言再见,如果分别后不再再见,甚至不通讯息,譬如这个人已经在今生消失了。
我相信这世间一定有什么比见面更重要的,但是是什么呢,信念,语音,约定,记忆,或者脑电波的传送?我真的想不出有比陪伴更重要的相处方式,所有分别时说还会再见的承诺,都是一种难以保证的兑现。
写信也许是唯一带有质感的分别后的相遇,怀着此刻的心情,怀着欣喜、悲伤、戏谑甚至只是平静,嘴角泛起微笑或者眼中含泪,写完,折叠,装进信封时是一种神圣的庄重感——有一种心绪就这样被定格在某时某刻。对方拆开信封时,看到的不只是文字,还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里对方的心情、表情,指尖的温度和气息。
如果我不是女儿、妻子、母亲的角色,也许我试想过一种生活。背着简单的背包,里面肯定放着厚厚一沓信纸和一支笔,行走,走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北方的草原,大海,沙漠,去造访任意一条河流,一座村庄或者麦田,然后随时写信,写给任何一个想起的人、想起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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