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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诞生之19泪流
张驰邦措不及防,追到门口。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就像无数把小刀子噗嗤噗嗤的扎在他刚刚吃的暖烘烘的身上。他不由得打个冷颤,闪到门边。尚良正既然已经迈出这个门,他再追在屁股后面说什么都是枉然。今天晚上这趟夜路非走不可,这场丑事不可避免。注定这是个寒冷的夜,伤心的夜,痛苦的夜。
张驰邦看看自己的背篓和口袋,只能忍痛割爱的丢在这里。他可不敢背着这些东西走夜路,一篓子来路不明的脏物,够他这个黑五类的遗孤畅畅快快的喝上一壶。
张驰邦在屋子里晃悠两圈,等身上的热汗被门外吹进来的冷风吹干,才慢腾腾的系好扣子,戴上脏兮兮的露出黑乎乎棉花绦子的狗皮遮耳帽,又在炉子上翻来覆去的烤烤手心手背,张望着外面漆黑一团的夜色,听着像老牛低喘一样的风声,心底里忍不住咒骂两声尚良正早已经入土为安的老祖宗。最后看一眼床上厚厚实实的棉被,他恨不得把被子扯出来披在肩头,做一件超大号的挡风大氅。
“要命的西山老爷爷,这天气是要冻死穷人啊!”他嘀咕着吹灭煤油灯,关上门,退出屋子。
大部分屋子都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只有一丝丝炉火的红光在里面若隐若现。整个厂区的单身宿舍里的男男女女在这个钟点极大可能都聚到厂革委会的那个超大的办公室去听广播。六点钟的文学和曲艺节目,是所有年青人的最爱,在七点的国内新闻和七点半的国际新闻之后的音乐节目和综合文艺节目也是不错的消遣。一段新鲜的相声,或是一段激昂的音乐总能让苦守一晚的年青人欣喜若狂。各种扑克游戏更是男男女女增进感情联络的有意助力,在广大群众雪亮的眼睛注视下,明目张胆的调情说笑,也是一件惬意的事。只是可怜了宿舍区的一片漆黑,在这个钟点连一只孤魂野鬼的身影都没有。
张驰邦缩着脖子走到院中,雪地里的一条身影站的笔直,就像一根枯树桩子,猝不及防的吓他一跳。他凑过去,拽拽尚良正的衣袖,尚良正一动不动。
“我可在这里陪你站了半天。刚才补充的能量也消耗的差不多,你要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你就接着在这儿罚站。我是回屋里去暖和着了!回见了,您的!我的西山老爷爷,这是遭的什么罪啊!”张驰邦丢下尚良正,脚下出溜打滑的一路小跑,撞开屋门扑到火炉子边。再偷眼朝院子里望望,还是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看不见尚良正的身影。
张驰邦掂量自己的身板,觉得要靠蛮力把尚良正鼓捣进屋还真不现实。而且说不定尚良正会把一肚子的委屈与憋闷都撒在自己身上。在这黑灯瞎火冰天雪地里跟他干一仗,实在是费力不讨好。等到他的火气消散了,回家去敲锣打鼓的娶了新媳妇,欢天喜地的钻进新被子新褥子的洞房,哪还想得起自己的苦口婆心。万一尚良正再下手没轻没重,自己受了皮肉之苦都无处去诉苦抱怨,更别提报仇雪恨。若是不管他,又是麻烦。思来想去,最经济的办法就是裹着他的被子去院子里一起挨冻。光裹被子,估计也盯不住多大功夫。只有把这火炉子卸掉烟筒,搬出去,再带个板凳,一边守着他还能烤烤火,若再能搞只鸡,搞瓶酒就更舒坦了。
“嘿,良正!这大冷的天,咋这儿站着呢!”院子里响起说话声,有人回宿舍碰上自虐的尚良正。
“晚上都没见你,还以为你回家了呢!”那人从宿舍里出来,又急冲冲的从他身边路过,好奇的打量他两眼,招呼着。
那人快要走出宿舍区的门豁子,忽然又回头朝尚良正喊道:“回来后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想着要请客啊!要是知道你今晚还没走,那几个女轻工早就憋着过来跟你闹呢!”
铁炉子的烟筒脆的就像风吹日晒了三年的旧报纸,手还没有碰上去,就咔嚓咔嚓的裂开一尺长的口子。张驰邦看着晃晃悠悠钻进屋里的尚良正,又望望他留在身后的黑夜和冷风,丢下脆弱的烟筒,赶过去关上门。
“怎么个意思?”张驰邦盯着浑身上下透着丝丝冷气的尚良正问,“想明白了?”
尚良正走到床前,一把扯过被子,蹬掉棉靴,横身躺下。
张驰邦张口结舌,嘿嘿两声,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尚良正呛住,“你闭嘴!”
张驰邦自我解嘲般的嘟囔道:“我的西山老爷爷,好人没好报!你叫我闭嘴,我就闭嘴啊?嘴长在我身上,这个主意还得我自己拿,我嘴由我不由人,你说了不算!”
尚良正不理他,被子严严实实的裹住身子,头扭向了墙里。
张驰邦炉边坐了半晌,觉得屋子里又重新有了暖和气,伸手进怀里摸摸折叠的方方正正的信,嘴边挂上一抹坏坏的笑。
尚良正一直没有动静。张驰邦在床边坐下,朝里面推推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又站起来探身朝阴影里望望,隐约的看到尚良正早已泪流满面,淌湿了半边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