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殡仪馆的时间是12点半,开殡葬车的司机师傅告诉我们,由于昨天中秋节,所以很多人都特意选了日子,避开了这个节日,原计划今天烧的都向后延了时间 ,也就是说,今天只烧爷爷一个。
殡仪馆的灵堂有六个,全部满了。城里人过逝不像农村,遗体告别仪式没办法在家里举办,只有租殡仪馆的灵堂。
记得四年前外公过世,是我和姨妈来殡仪馆排的号,那是刚实行火葬不久,全县只有这一个殡仪馆,所以选择烧的时间都需要排队。还是找了一个熟人,给外公在中午加了一个班,才烧的。
在农村,其实更加注重黄道吉日。但按照我们这里的乡俗,都是停灵三天出殡。只要按照这个规矩办,无论那天的日子是什么,都是最好的日子,因为那是逝者自己选的日子。
但对于下葬的时辰,有些讲究的人还是会请风水先生来对照逝者的生辰八字选一个。
爸爸想把爷爷的骨灰葬在奶奶身边。有两个选择,一是就着爷爷自己选的时间,就今天选个时辰下葬,二是另选一个黄道吉日再行下葬。为了不麻烦,更为了不节外生枝,所以决定就着今天的日子,直接下葬。请了一个风水先生,推算之后,说只要下午五点之前下葬即可。
算一算时间,有点匆忙。我们得先去一趟公墓,将那个空盒子葬下去,再回来下葬爷爷真正的骨灰。
为了节省时间,拟订了一套方案,让姑父带着盒子去公墓,爸爸带着爷爷的骨灰直接回家上山。
可这天非常顺利,一点半爷爷的骨灰就烧了出来,端在手上还有一点烫手。由于时间充裕,临时决定把这场仪式做充分,所有人都去公墓走一个过场。
按照正常的流程,我们需要带好石灰和雄黄,铺在骨灰盒的下面,再把骨灰盒放在上面,可潮水防虫。放下之后,再打上结构胶,盖上石碑。
完成之后,将身上所有披麻戴孝的物件都放到公墓的燃烧池中烧掉,只带着爷爷的灵位和遗照回去。
回到村里,车子只能停在山脚下,上山只能步行。我端着遗像和灵位在前,爸爸端着爷爷的骨灰盒。按照习俗,姐夫撑着伞 ,前面是四位“八仙”,按照约定,他们带着木炭和铁锹锄头一起上山。
骨灰盒的材质是大理石,很有一些分量,只端着还可以承受,但要端着走十几分钟的山路,还是非常费劲的。
这是爷爷的最后一程了,爸爸说他可以坚持,是爷爷麻烦他的最后一件事了,咬着牙也要坚持到底啊。
跟着上山的,还有那位风水先生,说按照规矩,骨灰盒在下葬前是不能着地的。
等到达山上的时候,我都已经气喘吁吁,爸爸更是汗如雨下。还好他常年有劳动的习惯,虽然年近花甲,但体力却在我之上。
看时间才下午四点多一点,风水先生说,最好的时辰是四点半以后到五点之间,于是我们决定等一等。
问过风水先生,我将爷爷的遗像和灵位放在一旁,接过爷爷的骨灰盒。在手上确实很沉,而且因为刚烧完不久,带着温热。
为了省力,我坐在了一边的砖头上,背靠着奶奶的坟堆,将骨灰盒放在双腿上。爸爸则下到挖好的地穴里,最后整平一下底部。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弄了很久才弄平。
在座的人七零八落的坐在砖头上休息,那些砖头是前一天,表弟、妹夫以及爸爸的表弟们一起抬上山的。旁边放着一口酒缸,缸的底部已经被切割掉,也是前一天晚上我们抬上山的。
前一天晚上正好是中秋节,皓月当空,清风徐徐,我和爸爸、姐夫、姑父以及表弟,交替着把这口缸抬上了山。
当时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场景将在未来很多年里会重复想起。
那天晚上是爷爷在家的最后一夜,守夜的是姑父,姐夫,妹妹,妹夫,表弟和我。
我们从厨房拿了一些菜,冰了一些酒,准备宵夜。向来我们都很期待聚在一起喝酒。
我喝了一瓶,有点昏昏欲睡,这时候爸爸从楼上下来了,让我眯一会儿,他看着香火。
躺在灵堂边拼凑的三张沙发上,装着爷爷的冰棺放在中间,前面是他的遗像,香烛和长明灯,后面高处神龛上摆着奶奶的照片。在似睡非睡间,我似乎做了一个梦,在多年前的一个中秋夜里,我躺在院子前的竹床上,奶奶用蒲扇给我扇着风,月下放着月饼、 花生和石榴,爷爷坐在门口,房间里的光照射出来,爷爷的身体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光线中。
而那天下午,爷爷的骨灰盒压在我的膝盖上,我坐在奶奶的坟堆前。抬眼看向眼前开阔的村庄,一半在夕阳里,另外一半在阴影里。
眼皮底下不远处,奶奶以前开垦过的荒地彻底在杂草中。再往下一点,有泉水汇成的几处水洼。以前我家养了七八头牛,暑假里我陪爷爷一起看牛,经常把牛就栓在这里的水洼边。那几头水牛就在这些水洼里面打滚,身体被污泥浸泡,既将鼠又防蚊虫,好不惬意。下午四点多钟,我和爷爷相继把绳子解开,吆喝着赶着这些牛去吃草。
想到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爷爷的骨灰盒压在我膝盖上的热量,是他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热量,我不禁又流下泪来。
下午四点半,爸爸从我的膝盖上将爷爷的骨灰端起来,协力放到地底下。然后将那个没有底的酒缸一起放下去,打上胶,盖上盖子,人上来之后就往里面盖土,一直盖成一个小土丘,然后在小土丘前用砖砌成一个小牌坊。
时隔19年,爷爷再次和奶奶安眠在一起。
最后点燃六支香,在爷爷和奶奶的坟头各磕了三个头,就带着爷爷的遗像和灵位下山。
按照规矩,回灵的时候需要将爷爷的遗像和灵位反向对着我的胸下拿着。行至家门口,留在家里的亲人相继跪在门口迎接爷爷的灵位和遗像归来。
家里果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大厅布置的灵堂只剩下一栋用纸糊的三层小别墅,前面放着香烛,长明灯以及祭品。我小心的将爷爷的遗像和灵位放在子屋前。这纸屋是再过四天之后,也就是爷爷的头七那一天找一块空地烧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