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半醒间

一瞥窗外的美人蕉,使得我欢喜良久,镜堂曾提诗:照眼花明小院幽,最宜红上美人头。这片刻的安逸,目光所及处,皆是心安。阳台外的麻雀在干枯的树枝上跳跃,一小只宛如一片叶子,散在树上,像是星罗棋布的塔罗,每一只都在象征着命运的走向,而我前二十年的命运也蕴含其中。

绿萝开了花,它属于我。

我时常在荒郊野岭与鬼灵对话,在白昼能够记起的也就只余恐惧与不安。在深夜的我无法选择何时结束突如其来的境遇,只得无可奈何地在每一次惊醒后成为下一个故事的主角。

路经过书摊,吸引我停留驻足,旁边的孩童握着一把水果刀蹦蹦跳跳玩耍。出于好心,我走上前提醒要注意安全。然而,原本天真无邪的孩童突然变得面目可憎,举着刀,朝我的心口刺来。惊坐起,浑身早已冷汗涔涔,口鼻并用贪婪呼吸着空气,可是梦里的窒息感却久久不能消逝。而这,早已成为常态。

我杀过人,也经常在梦境中被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杀死。在梦中经受斧头砍劈、铁锅烹煮以及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发生意外。可在死去时,我还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尸体,看着自己的肉身被一点点肢解,灵魂却无法消散,这倒是让我一个无神论者开始怀疑“神”的存在。梦境不受法律道德之约束,却悄然催生出许多本就不存在于心的恶,使其根植于土壤,在梦境中萌芽生长。

我的自传只分为了两个部分,一是现实,二是梦境。已经记不起究竟是十几个年头,没有安安稳稳睡过一个觉,这几年随着依赖安眠药成瘾的不断加深,慢慢的发现,现在的我逐渐减少了对现实世界未知的好奇与探索,转向期待今夜的梦又是什么剧情。一晚上倘若只做数个梦便已是我之幸福,然而现实却是一夜梦连梦,梦中梦。

当天边的最后一缕靛彩消逝时,窗外的一切都溶入了霭霭暮色,我又一次陷入思想俗套,但却希翼抓住那道光。

绿萝不会开花,它不属于我。

常常会想,若现实世界与梦境世界交替,是不是我就可以自我救赎逃离恐惧不安的回忆,即使在梦境中我会作恶,即使在现实中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舍弃。写至此,我穿越过时空缝隙,见到了六岁时孩童的自我。他向我倾诉,那一个男人裸露的下体让他惶惑,他不懂。我予他安慰,这不会缠怨在你的未来,亦无力。

一切明了。缠怨起于这时,噩梦不断侵袭。

我或许可以劝慰天真无邪的他,但无法说服被猥亵的十六岁的自己原谅那个男人。我曾一度狂热迷恋张国荣,或许所有人对他的喜爱是因为电影、音乐或是个人魅力。而我的喜欢,源自于他的遗书中那句:我一生未做坏事,为何会这样?一生并未做过恶事,却一直在经历着恶果。

现今二十,不知生命的进度条还有多少。二十岁那日,我送给自己的礼物是一段墓志铭,我希望我身后的墓志铭上写着:死去或是梦境,他仍活在现实。

黑与白交融,现实与梦境交替,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忙碌,我活成了常态中的“异类”,恶魔展露着胜利的獠牙,向我宣告一次次挑战的失败。从负隅抵抗,到冷静旁观,才明白成长中种种的无力感,如今都是无形的忘我成长。

有幸与林清玄老爷子及张晓风先生进行交谈,没有谈及生命的意义,却讨论到了生命的精彩。他们谈及周遭的一切,都具有生命,与树在一起也像是在与多年的老友絮叨旧事。而让我最受益匪浅的是那句“向死而生”。

倘若前二十年是我在偿还一些债务的话,那么往后的人生,便要活出自己。年少时的自己与他人交谈,借以谨慎小心的态度希翼获取对方的好感,伪装的外衣经过时间的浸泡同皮肉粘连,无法脱下。

所以,自己究竟是否还存在呢?

此时我才明确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让所有人喜欢,但让人喜欢的人皆有共同特质。与人谈笑风生时要懂得人际交往的边界,不四处炫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言辞温和,与人为善,适度的野心。要容得下生命的不完美,也经得起世事的颠簸,将人生的一切都根植于生活。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任何人想保持长久而舒适的关系,是靠共性和吸引,而不是压迫奉承和一味的付出,以及道德绑架式的自我感动。

18年有幸与一位自闭症小朋友成长,陪伴其一程,从歇斯底里的无可奈何的暴怒到最后会主动给我分享糖果,期间艰涩虽不足道可仍想讲述。6岁的小妹妹呐,在她最喜欢的玩具掉到地上时,她的第一反应永远不是捡起来,出于心理本能的自我保护,她的身体像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冰天雪地般高频次颤抖,或蹲或跪号啕大哭,由于自身对世界的感受是未知的迷茫,嘴唇发白,仅凭我语言的描述较真实感观相比永远显得苍白。

额头被门锁砸出青紫的大包,腰间被石头扎破至今残留的疤痕,都是小天使给我的见面礼物。之后,翻阅资料问医生,慢慢的,我学会了如何与她相处。可连朝夕相伴的亲情都无法化解的沉疴,我能做到的又有哪些呢?我开始觉得,如果我变成她,我就可以进入到她的世界。那半年让我从失望到绝望再到无望,我连短短的几个月都捱不过,而于他们这个特殊群体而言呢?我对抗的是清醒投入他们世界却又能认知本身世界的自己,他们对抗的是数十年如一日迷茫、恐惧、惶惑的整个内心世界。

自话,我并不能成为孩童时期那个救世的英雄,但我却要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去探索救赎自己的道路。我向来相信荀子的“性恶论”,人生下来便是有着罪孽的,或许对他人不能适用,但对自己而言,便是最好的诠释。不去想之前种种的恶,本心是善良,便只管去做一个善良的人。

冬阳穿过枝桠,照耀着干净的大地,几棵小草在一块石缝下簇拥着,心尖已点露鹅黄,像一滴露珠轻轻滑过叶片,向着阳光,向着温暖,向着希望,向着雪融的春天。似梦半醒间,现实中已然展露出枯枝败叶的绿萝在梦境中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悄然开着一朵朵探向月亮的淡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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