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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道观时,神像庙堂里已经关了等,两扇门已合上落锁,小道士说老道士在自己房里打坐。只见院子侧面那间大屋子窗口亮着灯,一点声音也没有。正说着,小道士把我带到了他住的小平房,搬了几张条凳,铺上草席让我在他屋里将就睡一晚。岛上并没有酒店旅馆,下午买葡萄遇到那户人家的态度仍让我心有余悸,想来也别无选择,只能在这好心收留我的陌生小道士屋里借宿。我只是有些纳闷,为什么下午在道观时那么冷淡的人,这会对我这么慷慨,兴许是看我滞留在岛上无助吧。
躺在铺好的条凳上,听着窗外那些平时住在楼房小区难得有的虫鸣蛙叫声,我渐渐平静了下来。心想在这个几百万人口繁忙而喧闹的城市里,能在江心这人迹少至的小岛睡上一晚,也是很少人能有的体验。宽阔的湘江就在屋外不远处奔流而过,黑色的水面里游过一群一群从来没有被人看见过的大鱼。
小道士关掉了屋子里昏黄的小灯,说晚上时间还早,跟你讲几件通常江洲居民才知道的奇闻趣事吧。
第一件奇事发生在很久以前。江洲设村,雁阳派了一位书生到岛上任村长。那时船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江洲跟岸上的人来往很少,本岛居民生活中的大小事都由捕鱼技巧最好的鱼老大牵头定夺。书生到任之后,鱼老大多方刁难,说书生文弱不堪没力气下田下水干活,而且弱不禁风还不能喝酒,带着岛民一起不买书生的账。好在书生识大体,总是尽可能避免与岛上的鱼户农夫们发生矛盾。
二月二龙抬头,是岛上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所有岛民都会聚集在岛南端的圆形广场上,篝火舞蹈,祭祀河神祈求一年里捕鱼的好收成和平安。这天,鱼老大叫嚣着,无论如何也要书生在今天与大家一起豪饮,否则会激怒河神,让大家都不得安宁。在众人面前,书生点头答应晚上将参加篝火大会。
夜幕降临后,广场上烧起了映天的火堆,还没开始已经喝得兴起的鱼老大,意外地发现书生居然如约而至。在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声中,书生毫不拘谨地带头唱起了岛民们熟悉的渔歌号子。大家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起了岛上酿的极烈的土酒。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后,披散了衣服书生,居然邀请黝黑壮实的鱼老大摔跤助兴,众人都以为书生在说醉话。可是书生三两句话激了鱼老大,两人赤了上身角力在了一起。从来没有见过这番光景的众人兴致勃勃地大口喝酒,大声喝彩。没有人记得那晚篝火烧到了什么时候,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醉倒在了广场上,几个最后醉倒的人,依稀记得人群中间,书生最终放倒了鱼老大,两人扑倒在了地方没有了动静。
隔天众人醒来,发现鱼老大身体僵硬已经没有了呼吸,而压在鱼老大身上的,却不是书生,而是一个在岛上从来没见过的深灰色巨鼎,七八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鼎从鱼老大没有体温的身体上挪开。书生的住处也没有了他的踪影,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书生从什么地方搬来了巨鼎压死了鱼老大然后逃走了,还是那书生本人就变成了那只巨鼎。
第二件事与在岛上开坛讲学的大儒有关。现在市面上的人都说,当年那个大儒是为了躲避战乱而逃到江洲上的。但是也有人说,大儒是因为同朝为官的贵族武官看上了自己貌美的妻子,为了避免遭遇不测,才携了妻子逃到雁阳的小岛上去的。到了江洲之后,大儒亲身耕作,在岛上砌起了一座小庭院,种了几方菜地,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村夫生活,夜里给慕名而来的人们读书讲经。
可好景不长,躲得了朝里的大官,没躲得了听课的学生。有个二十出头的白面后生,每天夜里都来听大儒讲学,渐渐地白天也来院子里挑水干活,一来二去搭上了大儒的妻子,不久就私奔而去了。
大儒此后大病一场,再也无心讲学。靠周围好心的邻居照顾生活。大儒病好了以后,开始昼夜不停地写,决心把自己的毕生心血都倾注成一部书。怎料在耗尽精力,就快要成书的时候,大儒的院子起了场大火,他虽然有幸没有葬身火海,但那部几近完成的书稿却荡然无存。
在最后的时日里,岛民们看到形容枯槁几乎不会说话的大儒在自己破败的院子里开始挖井。直到有一天,可怜他的邻居给他送菜时,发现大儒淹死在了自己挖的井里。
岛民安葬了大儒后,发现他挖的那口井非常奇怪。岛上其他的井,都是在湘江水位高的时候,井水水位跟着升高。而那口井,却不知怎么的与江水水位颠倒,湘江枯水期井水充盈,湘江洪水期井水干枯。
第三件是关于一只黑猫的故事。小道士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开始昏昏欲睡,看着他嘴唇一张一闭,但是已经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在几张条凳临时搭起的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