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树

老宅的院墙外,有几棵老杨树,高高大大的。

春天的日子里,冬日里瘦骨嶙峋地举向苍穹的树冠,柔软起来。没几日便长满绿叶,先是浅绿,一点点,都变成成熟的深绿色。无风的时候,就像一位庄重、严肃的长者。云卷风来,树叶翻动,带着水墨样绿色的背面,脉络了了可见。

天空日渐高远,云朵越聚越大,越垂越低。阳光斜射到被子上的清晨里,睁开眼,便看见淡蓝的天幕下,大团的云朵坐到了老杨树日渐茂盛的枝丫上。树轻轻摇,云也跟着轻轻飘,这时,熥在饭锅里的玉米粥,从灶间传来隐约的香气。儿时关于春天早晨的记忆,很大部分停留在这一睁眼的视觉与嗅觉里。

仲春时节,叶子盛起来,一串串暗紫的杨絮挂满树冠。坠在枝叶间的云朵,散开来,洋洋洒洒,飘到趴在柴火垛里的老黄狗身旁,落到卧在门前倒嚼的老黄牛背上。黛色的屋顶上,也模糊起来。风,轻轻吹,地上的杨絮,打着卷滚动,堆在避风的墙角,就像初春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那堆残雪。不知是这漫天的飞絮织就了我的第一个童年梦,还是,它只是我回忆里里,一个关于童年,幻想中的梦。

老杨树根深叶茂。风吹日晒、旱涝虫咬,它都不形于色,淡然处之。举起头,那团半空中的绿只是坦然地在远山与天际间涂那抹不变的颜色。最多,就是在雨后高兴的时候,将树梢的墨绿翻腾得更加水嫩一点。高深莫测的样子,就像一位宠辱不惊的智者嘴角挂的那抹永恒而神秘的微笑。

爬树,是儿时最大的乐趣之一,粗大的树干攀起来最是趁手,手抓腿夹,没几下,就爬到与墙头齐高。或许头顶不远处,就会有一丛新发的嫩枝,举手挺身折下几条,缠绕着圈成小草帽戴到头上。再折一段小拇指粗细的枝条,拧活表皮,小嘴咂巴着从里面抽出来,滑溜溜甜丝丝的嫩茎。树笛,男孩子春天里最大的快乐,细的声音尖锐,粗的音调低沉。这是跳动在寂寞乡村里,春天的音符。

多少次仰望直插云端的树冠。一对喜鹊在那里住了多年,一窝窝小喜鹊春生夏长,羽翼丰满飞去后就再也不曾回来。春夏秋冬轮回间,这对老喜鹊每日喳喳叫着衔来干树枝,在那个黑色的巢中进进出出,将它筑得一年比一年大,看起来也愈发地坚实。

我很想爬上去看看它们的窝是如何稳稳地做在树杈间为小喜鹊们遮风避雨的,但始终无法突破自己的心理极限,最终都在距离树冠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放弃。

倒是家里的狸花猫在一次小喜鹊刚孵出来时,嗅到了它们的气味。身手矫捷地爬上树梢,压低身子,拉长脖子。蹑手蹑脚做贼一样向窝边靠去。两只老喜鹊发现了险情,喳喳地大声鸣叫,使劲扑打着翅膀,发了疯般在狸花猫的头上发起连续的攻击。

没一会,附近又飞来几只增援的喜鹊。狸花猫乱了阵脚,被啄得呛了毛,从嗓子眼挤出一声声急促的哀嚎,胡乱舞着前爪颤抖着一步步后退,几次都险些失足摔下来。好在农村的家猫身手敏捷,慌乱中连滚带爬地从半空中“咚”地一声摔到了树下的粪坑上。狼狈的样子惹得树下看热闹的一群孩子乐得前仰后合。

春末夏初,老杨树成了知了的天堂,太阳刚一露头,它们就在树干上试探着振动腹部的鼓膜,先是一只,接着两只,三只……到了正午时分,附近的,远处的高亢鸣叫,汇成了激昂的大合唱。小山村四周的群山就像一个喇叭口,将聒噪的声波一浪浪推向亮白的天际。

大人们被这不变的音调催得直打瞌睡,孩子们是从来不会有睡意的,裸脚循着叫声,轻手轻脚爬上老杨树,瞅准正沉浸在演唱的快乐中的知了,小手飞快一捂。知了挣扎着扇动翅膀,失了得意的韵律,发出一长声求饶式的哀鸣。个子小的孩子,在木杆上用细木棍做成圆环,挂上蜘蛛网,在树根底下粘知了。被粘住的知了拉着蛛网拼命地左冲右突。幸运的,也许会拽碎了束缚,惊叫着一溜烟消失在耀眼的太阳光晕中。

快乐的时光过得太快。岁月的藤,又是那么漫长,只能顺着它,一点一滴回忆结在上面,恍若隔世的美好日子。

记不清是哪个春意还没来得及萌动的日子,那棵住着喜鹊一家的老杨树,被阀掉了。在它轰然倒地的一瞬间,那个给多少小喜鹊带来温暖回忆的巢,摔得粉碎。老杨树的树干,被锯成了三段,放在背阴的墙根下,等待着慢慢阴干后去做它该做的用途。

那年春天,终于到来的微暖日子里。老杨树从它还未来的及干透的树干中,长出了几丛翠绿的嫩枝。带着斜茬的树桩撑着不太数得清的年轮,在几场春雨后,长出了大朵大朵的黄色小蘑菇,远远看去,就像天上一朵朵流动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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