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生笺释到此处,不由为河东君之幸运合掌,作三诗以为贺。先生对河东君之爱怜,稍有好转,诗书并未贺之,是先生从心中爱护河东君也。
然后先生继续解释书意:河东君札中“南宫主人”之语指牧斋言。盖北宋以来习称礼部为“南宫”,时牧斋以礼部右侍郞革职家居故也。“冯云将”者,南京国子监祭酒秀水冯梦祯之仲子。梦祯以文章气节有声于时,云将虽为名父之子,而科试殊不得志,身世颇困顿,与汪然明始终交好。观牧斋《有学集三二汪然明墓志铭》云:“及乎弥留待尽,神明湛然。要云将诸人,摩挲名迹,吹箫摘阮,移日视荫,乃抗手而告别。”可为例证。今《春星堂集》中关涉冯云将者甚多,茲仅择录《梦香楼集》所附和诗中云将四绝句之一于下。其诗辞旨皆不佳,远不及黄媛介李渔诸人之和作也。冯鹓雏和诗云:“轻绡飘指紫云香,玉骨淩风枕簟凉。幽梦回来情仿佛,不知谁个是檀郞。”《牧斋尺牍壹与宋玉叔琬书》云:“不肖在杭有五十年老友曰冯鹓雏,字云将者,故大司成开之先生之仲子也。年八十有七矣。杜门屏居,能读父书,种兰洗竹,不愧古之逸民。开之故无遗赀,云将家益落。”据此云将暮齿之情况,亦可想见矣。
茲所以不避繁赘之嫌略详云将名字及生平者,盖为小青故事,后人多所误会之故。《列朝诗集 闰四 女郞羽素兰》条小传附论小青事云:又有所谓小青者,本无其人。邑子谭生造传及诗,与朋侪为戏曰:小青者,离“情”字。正书“心”旁似“小”字也。或言姓钟合之成“钟情”字也。其传及诗俱不佳,流传日广,演为传奇。至有以“孤山访小青墓”为诗题者。俗语不实,流为丹青,良可为喷饭也。以事出虞山,故附著于此。
陈文述《兰因集上》辨正牧斋之说,略云:或妒妇扬焚图毁诗之余烈,百计以灭其迹。冯既旧家,妇应豪族。蒙叟受托,作此不经之语,未可知也。
寅恪案:颐道居士驳牧斋所言之谬,甚确。但以牧斋受闰生嫡室之托,造作不经之语,殊不知牧斋与云将交谊甚笃,因讳其娶同姓为妾,与古礼“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之教义相违反也。至云伯撰《西泠闺咏》又以小青之夫为冯千秋,是误认冯云将即冯千秋,则为失实。据光绪修《杭州府志 一四八 冯延年传》云:“冯延年字千秋,明国子监祭酒秀水梦祯孙。梦祯娶武林沈氏,爱西湖之胜,筑快雪堂于湖上。延年因入籍钱塘。中崇祯十二年副貣,入太学。归隐秋月庵。”然则千秋乃开之之孙。牧斋作开之墓志云:“余与鹓雏好。”是牧斋为云将之故,因讳小青之事,较合于情理也。
又河东君《湖上草》有《过孤山友人快雪堂》七律一首。据《列朝诗集 丁一五 冯梦祯小传》云:“筑室孤山之麓,家藏快雪时晴帖,名其堂曰快雪。”
可知此友人即冯云将,河东君游西湖时固尝与云将往还也。崇祯十三年冬间河东君居牧斋家,汪冯二人欲同至虞山者,当是促河东君不再放弃机会即适牧斋也。此后然明游闽,牧斋乃托云将至松江构促河东君。前论《尺牍》第三一通时已言及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