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丝警报:1987》(上)

七月的麦子黄了梢,翠花蹲在田埂上,指尖轻轻抚过饱满的麦穗。她特意把农学院发的白衬衫扎进蓝布裤里,发梢绑着从省城带来的红丝绳,在风里一跳一跳的。

"突突突"的拖拉机声由远及近,扬起一片金黄的尘雾。翠花眯起眼,看见二蛋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深蓝色的工装裤沾着机油,古铜色的胳膊在阳光下泛着汗水的光。

"这试验田的土质..."翠花刚开口,就被二蛋憨笑着打断:"知道知道,pH值6.8,氮磷钾配比1:0.5:1.2。"他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日墒情。

翠花扑哧笑了,眼角的泪痣跟着颤动。忽然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七八辆改装过的鬼火摩托卷着烟尘冲进麦田。领头的赵大虎甩开绣着龙纹的花衬衫,一脚踩在刚抽穗的麦苗上。

"大学生回乡种地?"赵大虎的三角眼扫过翠花白衬衫下的曲线,"不如跟哥去镇上KTV,包间空调可比这日头舒服。"

二蛋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却被翠花轻轻拉住。她弯腰拔起被碾碎的麦苗,声音清得像山涧水:"赵哥,这株冬小麦能抗零下十五度低温,亩产比普通品种高两百斤。你鞋底沾着的,够五口之家吃三天。"

村委大院的灯泡蒙着蛛网,翠花把试验数据一张张铺在掉漆的办公桌上。老村长赵有福呷着搪瓷缸里的高碎,腕上的檀木手串一下下敲着桌面。

"新品种要动祠堂边的地?"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菊花,"除非你嫁进赵家,咱们成了一家人..."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翠花冲出去时,只见二蛋的背影消失在墙头,地上躺着个摔变形的农药瓶。第二天清晨,二十亩试验田的麦苗全部枯黄,叶面上凝着诡异的蓝沫。

赵大虎带着人堵在翠花家院门口时,二蛋正蹲在井台磨镰刀。生锈的刀锋在青石上擦出火星,他古铜色的后颈暴起青筋:"化验报告出来了,是百草枯。"

"证据呢?"赵大虎踹翻晾晒的玉米筐,金黄的玉米粒滚进泥沟,"昨晚十点,王寡妇可看见你翻我家墙头。"他忽然凑近翠花耳边,"镇派出所来了新所长,是我把兄弟。"

老槐树的叶子在狂风里翻出银白的背面,翠花娘跪在祖宗牌位前哭得打颤。炕桌上的龙凤婚书被暴雨打湿,赵有福的私章红得刺眼。

"他们往你爹透析的药里掺淀粉!"翠花娘死死攥着女儿的手腕,"今早卫生院说...说..."霹雳划破天际,照亮窗台上五个深陷的指印——那是二蛋昨夜捶墙留下的血痕。

村口传来改装排气管的嘶吼。翠花抓起剪刀抵住咽喉,鲜红的血珠顺着锁骨滑进的确良衬衫。赵大虎在门槛处生生刹住脚步,她笑得像带露的野蔷薇:"明天我要穿婚纱种嫁妆田,你舍得让新娘子戴手铐?"

深夜,二蛋撬开农技站仓库。月光从铁窗漏进来,照着他用草绳捆好的复合肥。拖拉机钥匙在掌心烙出红印,他突然发现墙角农药柜的锁头,分明是被人用液压钳剪断的。

八抬大轿绕着枯黄的麦田转了三圈,翠花盖着红盖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轿帘忽然被劲风掀起,她看见二蛋挥舞着镰刀冲开人群,刀锋上还沾着昨夜砍断的仓库锁链。

"化验单!"二蛋的嘶吼混着血沫,"王寡妇的录音..."话音未落,三个联防队员的橡胶棍已砸向他膝窝。翠花掀了盖头就要跳轿,却被赵大虎铁钳般的手攥住腰肢。

混乱中有人碰倒了祭祖的香烛,火苗顺着枯麦秸窜起半人高。二蛋突然大笑,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瓶猛摔在地,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弥漫。他染血的牙齿白得瘆人:"来啊!让祠堂老祖宗看看,赵家怎么断子绝孙!"

警笛声由远及近,赵有福腕上的檀木手串突然崩裂,108颗珠子在火海里跳成猩红的星。

新麦种在雨后破土那天,省农科院的白色面包车开进了村。翠花卷着裤腿站在田埂上,发间的红丝绳换成嫩绿的柳条——二蛋在拘押所里给她编的。

"多亏你送的根瘤菌样本。"教授激动地挥舞检测报告,"这种菌不仅能固氮,还能分解土壤里的百草枯!"镜头掠过远处正在修建的玻璃温室,二蛋开着崭新的大型播种机,警服笔挺的年轻所长在给他指路。

村委会外墙贴着选举公示,翠花的名字后面跟着一长串"正"字。赵家老宅改成了农业合作社,王寡妇在院里晾晒着有机肥,她儿子举着风车从金黄的麦浪里跑过,笑声惊起一群白鹭。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二蛋忽然从兜里掏出个草编的戒指:"当年埋在麦田里的婚书...该换新的了。"翠花把柳条圈在他无名指上,远处传来第一声新麦开镰的锣响。

暮色像打翻的砚台在田野间洇开,翠花弯腰系紧被风吹散的鞋带。赵大虎的鬼火摩托围着她打转,车灯在麦穗上投出獠牙般的阴影。

"大学生不知道吧?"他猛拧油门,排气管喷出的热浪掀飞翠花的草帽,"这五百亩地都是我爹点头才能种。"轮胎碾过田埂边的测土仪,液晶屏在碎裂瞬间闪过最后的数据:EC值1.8mS/cm。

翠花攥着折断的麦秆后退,后腰抵上灌溉水管。赵大虎扯开领口露出蛇形纹身,却看见姑娘忽然绽开冰雪般的笑容:"你西裤沾了苍耳,是去过村西河滩吧?"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轻点,防汛监控截图清晰显示凌晨两点,赵大虎往河里倾倒化工桶的身影。

远处传来柴油机的轰鸣,二蛋的拖拉机亮着大灯冲进麦田,车厢里坐着七八个扛锄头的后生。赵大虎瞳孔骤缩,他认出最前面那个穿褪色迷彩服的,正是新任河道巡查员。

农忙时节的晨雾还未散尽,翠花已经踩着露水走到村口。合作社外墙新装的电子屏滚动着气象数据,底下却歪歪扭扭贴着黄纸朱砂的符咒——三叔公昨夜偷偷来做的法事,说是要镇住"铁盒子精"。

"翠花姐!"会计小娟举着手机从油菜花田里钻出来,"APP上预约的三十个采摘游客到村口了,但是..."她憋着笑指指游客大巴,车头绑着的大红绸花下,赫然贴着三叔公手写的"出入平安"符。

二蛋在玻璃温室里调试滴灌系统时,听见外头传来唢呐声。十八个白发老人抬着扎满彩纸的犁杖,正对着无人播种机唱《开秧歌》。领头的三叔公突然扯开嗓子:"高科技要敬祖宗——!"无人机群恰在此时掠过天空,撒下的不是稻种,而是印着合作社二维码的彩纸。

翠花赶到时,正看见二蛋单膝跪在田埂上。他手里捧着的不是戒指,而株挂着褐色根瘤的苜蓿苗:"你教我的,好土壤要会自己产肥料。"围观的游客纷纷举起手机,镜头却转向突然出现的白鹭群——这些本该迁徙的鸟儿正在啄食智能驱虫器漏网的蚱蜢。

暴雨在黄昏时分不期而至。翠花浑身湿透地冲进合作社,却发现二十位老人整整齐齐坐在会议室。三叔公的旱烟杆敲了敲电子屏:"那个什么AP...PP,给阿公弄个大声的。"他掏出裹了三层塑料袋的老人机,屏保是赵家祠堂拆除前的照片。

当夜,巡田的二蛋发现河滩上有荧光闪烁。三十八只白鹭静静伫立在浅水中,鸟喙沾着从上游漂来的彩色油污。他摸出手机要拍,却发现翠花开发的污染举报系统,早在两小时前就收到了水质异常报警。

月光照亮合作社新挂的牌匾,那行"赵家庄数字农业合作社"下方,不知被谁刻了道小小的犁杖图案。更远处,改建中的祠堂遗址上,第一株转基因抗虫棉正在悄悄结苞。

黄豆大的雨点砸在电子供桌上,三叔公握香的手抖得厉害。左边是摆着传感器和无人机的现代祭台,右边躺着刚宰的活猪羊。翠花的高跟鞋陷进泥里,发梢的红丝绳黏在直播手机屏幕上。

"列祖列宗在上——"三叔公的破锣嗓子穿透雨幕,"今有二十四节气大数据..."他突然卡壳,转头瞪向正在调试全息投影的技术员。二蛋忽然抱起一捆扎着红绸的麦穗,扑通跪进泥水:"戊时三刻西南风,宜开镰!"

空中炸开两朵云,一朵是无人机组成的"丰"字,一朵是黑火药迸出的龙凤呈祥。游客们的尖叫混着老人的咳嗽,翠花抹了把脸,忽然抢过唢呐吹出微信消息提示音。哄笑声中,不知谁先唱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

暴雨冲刷着祠堂遗址的青砖,露出半截埋在土里的檀木珠。翠花弯腰去捡时,听见身后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那群白鹭掠过她新染的栗色卷发,爪子上绑着水质监测器的闪光,消失在彩虹初现的天际。

省城会展中心的穹顶洒下人造阳光,翠花站在智慧农业展区前,耳麦里循环播放着中英双语讲解词。她特意把长发盘成麦穗造型,发间别着的金稻穗簪子,是二蛋用收割机零件打磨的。

"这是我们自主研发的土壤修复剂..."翠花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展台对面,西装革履的赵大虎正举起玻璃罐,里面的金色麦种在镁光灯下宛如琥珀——那分明是她锁在实验室的转基因母本!

二蛋冲进会场时,警铃正撕破展厅的喧嚣。他看见翠花被三个保安围在中央,赵大虎举着农药残留检测报告大喊:"她的种子致癌物超标!"电子屏突然蓝屏,循环播放篡改过的实验数据。

混乱中有人撞翻了智能喷洒机器人,淡蓝色药雾弥漫开来。二蛋扯下展台红布蒙住口鼻,却见翠花的高跟鞋卡在旋转展台缝隙。他抄起消防斧劈开展板,玻璃碴在右臂划出十厘米长的血口。

急救车鸣笛声里,赵大虎对着直播镜头抹眼泪:"我们农民只想吃口安心饭..."忽然一声清唳穿透嘈杂,参展商们惊呼着举起手机——二十只白鹭撞破穹顶玻璃,爪子上绑着的水质监测仪还在闪烁红光。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翠花攥着染血的稻穗簪子,发现中空处塞着卷微型存储卡。护士站电视正在播放突发新闻:赵大虎展示的"金种子",包装袋编码与上月海关截获的走私转基因批次完全一致。

后半夜暴雨倾盆,翠花趴在病床边打盹。二蛋的绷带渗出血迹,手指却轻轻勾住她发梢:"那年你说...说麦子拔节的声音像心跳..."监护仪突然尖啸,盖住了他最后那句"结婚吧"。

晨光染白窗帘时,农业局调查组敲开了病房门。组长手机里存着匿名举报视频:昨夜两点十七分,赵大虎往会展中心通风管道倾倒粉末状物体。镜头突然晃动,拍摄者腕间的檀木珠手串掠过画面——正是祠堂大火中崩散的那串。

智能收割机突然集体启动时,参展商们还以为这是高科技表演。直到赵大虎跳上控制台狂笑:"让你们尝尝现代文明的厉害!"二百台农机撞破展位隔板,GPS定位系统全部锁定翠花所在的急救通道。

二蛋扯断输液管翻出窗户,血滴在停车场的水泥地上连成蜿蜒红线。他跃上那台漆着"赵"字的无人播种机,用簪子撬开控制面板。远处传来翠花的尖叫,他看到姑娘正被农机臂逼向破碎的玻璃幕墙。

"还记得麦田里的摩斯密码吗?"二蛋突然大吼,手指在电路板上快速敲击。翠花瞳孔骤缩,颤抖着摸出口红,在玻璃上画出长短不一的竖线——那是他们年少时发明的求救信号。

农机群突然集体转向,撞向赵大虎所在的主席台。电子屏炸裂的火光中,白鹭群如银色箭雨俯冲而下,叼走正在直播的无人机。全网观众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翠花扯下染血的婚纱裙摆,在二蛋的机械臂上系成飘摇的红旗。

急救车顶的雨水泛着淡蓝色涟漪,没人注意到,那只领头白鹭吐在警车引擎盖上的小鱼,鳃里嵌着发光的纳米芯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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