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过年贴年画就是我们的事儿。
腊月廿八,巷口的糨糊香比往年更早地飘进窗棂。母亲会在柴火灶上搅动小铁锅,麦面与清水熬成琥珀色的浆子,咕嘟咕嘟冒着泡。这是贴年画的序章,老屋里所有斑驳的墙都在等待一场盛大的新生。
红纸金粉的年画躺在八仙桌上,像叠着千百个春日的祈愿。门神秦琼的铠甲要浸饱阳光才够威武,灶王爷的衣褶必须迎着炊烟的方向舒展。母亲总说贴年画是门手艺活,得让画中人活过来看顾人间。她踮脚擦拭蒙尘的灯罩,好叫尉迟恭的钢鞭能映出锃亮的光。
我捧着鲤鱼抱莲的斗方往西墙去,浆刷扫过墙面的瞬间,仿佛听见冰河开裂的细响。去年的旧画还粘着几片残红,轻轻揭下时,褪色的"五谷丰登"四字便化作细雪,飘落在新裁的洒金红纸上。哥哥笑我把浆糊涂得太厚,去年他贴的财神爷半夜掉下来,倒像是神仙踏云归去了。
最热闹的要数贴"福"字。三叔总说倒着贴福是取"福到"的谐音,可小侄女偏要正着贴,说这样福气才站得稳当。争闹间浆糊滴在红砖地上,倒映着满堂红彤彤的笑影。忽然记起幼时骑在祖父肩头,看他用枯枝似的手指抚平年画边角,那时画上的抱鱼娃娃,眼角也染着这样的朱砂红。
暮色漫进来时,新贴的连年有余正在晚风里轻轻翕动鳞片。灶间飘来糖瓜的焦香,混着新鲜墨汁的气息,在梁柱间酿成稠稠的年味。忽然明白这些年画原不是贴在墙上,是贴在岁时的裂隙里,好让旧光阴与新岁序在此处温柔交叠。
墙角的童谣突然真切起来——"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门上守住家"。原来我们年年往灰白处贴红,是在给记忆里的春天留一扇永不褪色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