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里说,你本是泥土,仍要归于泥土。此刻我的生命,我的精神,无论在何处开花结果,都离不开我身后的这片土地。故乡,是每个人逃不开的回忆。
从记事起,我就住在西南一个边远的村子里,直到小学毕业,那里藏着我全部的童年记忆。后来上中学上大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家,我总要独自到那已经残破不堪的老房子里走走,如同探望一位久远的亲人一样也探望一下我失落的故宅。
穿过一条条相似又相异的田间小路,越过一个高高的土坡,就能看到我家。
现在想起,那坐落在竹林深处的土房子,好像从来没有年轻过的一位老者。
房子有两间狭小的卧室,一间有窗,一间没有。没有窗的房间是我父母的起居室,里面摆放着当时比较时髦的家具,木质的衣柜散发出树木的清香,容量大而格局清晰,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年代的久远,衣柜已经难以关紧;书桌很大,上面模糊的漆还能隐隐约约看出是一幅绿水青山的自然风景图。在他们在外打工的那些年月,这间卧室主要用于堆放衣物。
紧邻父母起居室的是厨房,厨房整个色调都是暗的,老式的灶台上擦得反光的白瓷砖是唯一的亮色。屋子里有一张笨重而丑陋的餐桌,因为地面的凹凸不平而时常摇晃,索性在摇晃的一端桌脚下垫上一块的木板。我们一家的用餐和娱乐活动、我们兄妹的家庭作业都是在这张桌子上完成的,后来建了新房,奶奶依旧舍不得丢,搬到了新家,再后来就成了一个摆放镰刀、猪草等各种杂物的平台。
要到有窗的房间,必须经过堂屋。堂屋是农村每座房子里最具重要意义的房间,好比现代建筑里的客厅。我家的堂屋整体呈长方体,四面被粉刷成白色,墙面看起来比任何房间都要干净整洁。正中央贴上毛主席的画像,两边分别是送子观音和土地公公。这三幅画承载着爷爷奶奶这辈人最高的崇拜和最大的愿望。
这间有窗的房间是我爷爷奶奶的卧室,为了便于照顾年幼的我们,冬天通常是我们4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拥挤却又十分温暖。
房子的狭窄和老旧,好像从来不是童年不快乐的理由。我们在黢黑的屋里捉迷藏,在布满青苔的院子里比划刀枪装大侠,站在小木凳上学做饭,门前的沟渠里摸螃蟹。几乎每天早饭后,小伙伴便成群结队来到那个高高的土坡上,呼喊我的名字,接着我们一路去到村子里的各个角落寻找乐趣。
小时候的村子,每家每户都是土墙青瓦,斑驳的墙面上有一个个岁月撕裂的伤口,从外向里张望,还能瞥见屋内陈设的农具,孩童们打闹后留下的泥团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青黑的瓦上,勤劳的土蜂嗡嗡地忙碌着安家筑巢。乡间的小路狭窄而绵长,我们的步伐走在上面却异常轻快,当然免不了偶尔雨天滑一跤,摔倒在刚刚插下秧苗的水田,起身后以极快的速度将倒下的秧苗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至少看起来是原来的样子。否则被谁出卖了,必定免不了一顿责骂。
很多时候我们会爬山一座叫“石油梁”的山,它就静静地矗立在村子背后,像是一道真真的脊梁,站在上面不仅俯瞰整个村落,甚至可以看到更远的更多的不知名的山梁。人们在两侧耕种,我们在山脊上行走探索。这么多年过去,每逢回家,我都会找机会上梁上看看,回味着儿时记忆。
童年将末,我的家发生一些变故,早已物是人非。而家乡却在那几年艰难的岁月中慢慢成长起来,崭新稳固的砖房代替了脆弱丑陋的土墙房,平坦宽敞的公路代替了泥泞狭窄的小路,经济形势的好转让人们不再担心温饱,随处可见的是人们惬意的面容。惬意之下蔓延出一层层无形的隔膜,淳朴而狡黠的村民相互碰撞触发生活的精明,再不见人们与大自然碰撞出的生命的智慧。与此同时,大自然好像也在野蛮生长,许多的田地因为弃耕变得荒芜不已,连石油梁也因为杂草丛生,再没有了当年开阔的视野。
还好,我经常做梦,无论是梦里几乎所有的场景都发生在老房子里,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幸运。
诚然,我生于斯,长于斯。关于家乡那些愈来愈遥远的回忆,无时无刻不提示着我生命的源头,家族的繁衍,人与土地的血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