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乡村振兴工作需要,我来到田东元色村,望着河对面的壮元屯。多年前一次难忘的见面忽然浮现眼前,许多场景仍历历在目,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一)
1990年秋,我还是一名广西民族学院物理系在读大学生。一个星期天下午,我与中文系的正生、历史系的文坚、政治系的温福权,坐在学校八坡饭堂附近湖边的凉亭里,等候广西大学的勇才过来集中。我们约好几个老乡一同乘车到市中心,去拜访一位重要人物。这位重要人物就是在右江、灵岐河(又名江洲河)流域一带,远近闻名的黄玉祥爷爷,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红军--“布祥”(壮语,祥爷爷之意)。在灵岐河流域一带,许多乡亲只知道“布祥”是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并不知其真名。我们几个老乡的家分别与布祥出生地元色村壮元屯的直线距离最近的才几百米,最远的也是三、四公里之内。我们与布祥一样,都是喝灵歧河水长大的。
我们几个老乡一面聊天一面等候,除了福权(布祥是福权的表伯),我们“四李”(指正生、文坚、勇才及本人)与布祥均从未谋面,但对布祥的传奇英雄故事早有耳闻。从小就听说有这么一位老英雄,如今能有机会拜访他,实乃幸事。很快就能见到英雄人物了,我心潮澎湃,既期待又激动。
南宁,一个四季翠绿如春的城市。此时,美丽的相思湖畔,风和日丽。一阵清风拂面,心旷神怡。眼前的湖面上,波光粼粼,鱼儿偶尔跃出水面,瞬间又掉落水里无影无踪。溅起的一朵朵小水花,化成一圈圈水波,向四周慢慢扩散。岸边绿树苍苍,阳光洒落,地面上的落叶斑驳陆离。在伸向湖面的枝条上,一只毛色艳丽的翠鸟贼溜溜地盯着水面,似乎随时抓住机会展翅赴入水中,抓个小鱼儿美食一顿。
“兄弟们好!我来了。”勇才的招呼声把我的思绪及目光从湖中拽了回来。我们稍做商量后,五兄弟步行到校门附近,这里是4路车的终点站。附近学校多,一般周末坐车的人特别多。那个年代,出门除了公交车就是自行车或步行,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在西乡塘,往市内方向,也就只有4路公交车可以乘坐。记得刚到南宁读书不久,乘车没经验,有一次外出返校,在华西路公交站边候车边吃香蕉。未曾想,车突然来了,匆忙冲上车,嘴里的香蕉还没完全下咽,勉强用力往下吞,差点眼睛翻白,闹出个笑话。八九十年代的学生生活,与现在相比,确实艰苦。但与布祥们浴血奋战,过草地,走长征所遇到的艰难险阻相比,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
话说回来,我们好不容易全挤上了同一趟公交车,起伏跌宕的心终于落下。怀着崇敬的心情,伴随着车内洋溢的青春气息,我们有说有笑,向东进发。当时车流量少,很少有堵车的现象。16:30分左右,我们就顺利到达朝阳广场站下车,这里是南宁市的商业中心地带,比西乡塘繁华许多。福权带路,我们“四李”跟随其后,不久就到了目的地。现在已记不住当时是哪条路多少门牌号了,只记得眼前突然出现一幢幢小别墅(对现在来说就是一栋栋小矮楼)。
走到布祥的家门口,轻轻敲了几下。一位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年纪约80岁的大高个老前辈,笑咯咯地迎了出来。给我们开门的竟然是布祥!但见布祥身体健硕,目光炯炯有神。在他面前,一米六几的我们显得特别矮小。见到老家来人,布祥很开心,直接用本地壮话与我们交谈,脸上一直布满笑容,说话也特别爽朗。布祥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高大、亲切、随和!
我们随布祥走进书房,喝着阿姨(布祥的儿媳妇)端来的热茶,心里暖暖的。爷爷一一听了我们的自我介绍,还问起了关于老家的一些情况,与我们拉起了家常。特别是知道勇才就是他昔日老战友李日雷(与布祥同时参加革命,长征途中牺牲于草地)的侄孙后,他对勇才的学习生活情况倍加关心。随后我们迫不及待地问起了爷爷参加革命的故事,爷爷以自身经历及所见所闻,分别从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新中国成立后等五个阶段给我们讲述了革命故事。我们一直侧耳倾听,尽量捕捉每一个细节,深怕漏掉些许信息。其实,整个过程主要讲部队英勇奋战和解放后参加国家经济建设的故事,而对于涉及他戎马一生的个人情节,只是轻描淡写。
当天,布祥强留我们在他家吃晚饭。恭敬不如从命,老首长的话是必须要听的,我们只能服从安排。在二楼的饭厅里,我们围桌而坐,一面品尝“美味佳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我们却品尝出了特殊的乡情家味,一面竖起耳朵聆听爷爷继续讲革命故事。
最后爷爷对我们说:“你们几个要好好学习,学成之后为家乡建设多出力。”那天,我们在享受美餐的同时,又享受革命故事大餐。至今,他的音容笑貌仍萦绕在脑海,这一餐饭,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听得两耳有神,意犹未尽。可惜,从那一次见面之后,直到1992年10月布祥病逝,却没能见上第二面,这是此生一大憾事。
(二)
多年以来,我对布祥革命事迹的兴趣从未减退,一直多渠道想方设法进行了解。曾访问老家的一些老人及布祥的远房亲戚,多次到右江苏维埃政府(右江工农民主政府)旧址收集资料,找寻答案,逐渐有了收获。特别是,近日高中同学李永光将一本中共田东县委党史办公室编写的《田东儿女英烈传》给到我手上。我如获至宝,认真阅读,象是打开了宝盒的密码锁一样,对布祥的一生有了更深的了解。
据史料记载,布祥1911年4月出生于田东县朔良镇元色村壮元屯,1929年参加革命,1932年加人中国共产党,参加二万五千里长征,中校军衔,1965年离休,享受厅级待遇。
民国十四年(1925年)大旱,粮食歉收,布祥的奶奶又病死,家里以十亩田地作抵押,借地主家银洋送葬,到期押光还不够,一家生活越来越贫困。当时,右江地区农民运动风起云涌,革命的浪潮已经涌动到田东县的每一个角落,从此,布祥心生了向往革命的愿望。1929年5月,他加入了党领导下的乡自卫队,1929年下半年,布祥和同村的三个伙伴,一起步行到恩隆县(今田东县)平马参加赤卫军,见证了邓小平、张云逸等组织和领导的百色起义,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成为红七军中的一名革命战士。
值得一提的是,上面提到的与布祥一起参加革命的三个伙伴中,有一位就是勇才的叔公李日雷烈士,其长征途中牺牲于草地。为纪念元色村牺牲的红军战士,民政部门在元色村委附近,一个叫“岩兰”的地方,建了四座衣冠冢,以告慰先烈,供后人祭拜。
1930年,布祥参加了隆安保卫战、鹧鸪坳伏击滇军战等战斗。1930年10月,红七军遵照中央政治局的指示,离开右江革命根据地北上中央苏区,布祥随驻扎在田阳县田州镇的第二纵队出征,11月初,红七军四个纵队全部到达河池整编,全军改编为三个师,布祥被编人十九师五十六团二营四连。10日,红七军从河池出发北上,经历多次战斗,冲破国民党军队的阻截追击,边战边进,行程三千多里,1932年,布祥所属部队在江西中央苏区中心的兴国与中央红一、二军团会合。经过战火的磨练,布祥在红三军团由班长提升为排长,并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随后他参加了第三、四、五次中央苏区反“围剿”的战斗。第五次反“围剿”失利后,中央红军被迫战略转移,1934年底,部队到达贵州时,布祥调任红三军团十三团机枪连连长。1935年10月,红军到达陕北后,部队改编,布祥任红三军团十三团机枪排排长;1936年7月,任甘肃一军团独立师机枪排排长。
抗日战争时期,布祥在晋察冀边区第一军分区杨成武司令所属部队担任一分区机枪连连长、三团二营营长,亲身经历了著名的“百团大战”。1944年11月,到延安党校五部学习;1945年6月,在警一旅任西干队二分队队长。
抗日战争胜利后,党中央派遣一大批干部到东北工作。1945年11月,布祥到辽西省彰武县任县大队长;1946年5月,调任辽通县大队长,同年9月调任辽西省五分区(今哲里木盟地区)第三营营长;12月,国民党军队进占辽通、开鲁两县,这两县大队合编为“东北长江骑兵团”,布祥调任团参谋长。1948年5月,布祥奉令调任辽西军区解放团团长。1949年8月,任辽西军区独立团团长。
1949年10月,布祥南下编入两广总队任大队长,11月,接管梧州委员会工作。1950年2月,调任百色军分区教导队大队长;1951年,任百色军分区武装科科长;1952年,任田东县兵役局局长;1955年,任百色军分区副参谋长,兼任田东县武装部部长,同年授衔中校;1956年到广州军区速成学校学习;1957年,任中共田东县委书记处书记兼任田东县武装部部长;1961年,任中共田东县委员会副书记。1965年离休到南宁定居。1992年10月2日,因病在南宁逝世,享年82岁。
布祥为革命戎马一生,作战勇敢,经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广西剿匪斗争,为民族的解放和新中国的建立奉献了自己的毕生。不管在部队还是在地方工作,都把党的利益放在首位,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从不争名夺利。他是田东县为数不多参加长征的老红军、老干部。(摘自《田东儿女英烈传》整理)
(三)
说起壮元屯,我们再熟悉不过。
我与壮元屯自小有渊源,那是因为我姑婆嫁到壮元屯,小时候我就随大人去壮元走亲戚几次。而我们几兄弟的家也在这里附近,山连山,水连水,都对壮元屯的情况相当熟悉。读大学的那几年,每次放假,特别是春节期间,我们几兄弟都会轮流走动,肯定少不了到位于壮元屯河对面的那纳屯(正生、勇才的老家)相聚。这个传统一直保持至今,只是没当年频繁而已。2015年以来,元色村成了田东县税务局的挂点联系村,我到壮元屯的次数更多了,甚至与当地的村民打成了一片。
壮元屯位于是广西田东县(原恩隆县)朔良镇元色村,这里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灵歧河水绕村而过,村头,一棵高大的木绵树,枝繁叶茂,看样子至少有几百年的树龄,挺拔而坚韧,似乎在昭示着:这里是英雄的故乡!青山葱葱,流水淙淙。自古英雄出少年,1911年4月,布祥就出生在这个美丽的山村里。屯前这棵高大伟岸的“英雄树”见证了英雄的出生与成长。每当春天来临,树上挂满英雄花,一片鲜红,十分耀眼。附近一坐混凝土水坝横卧两岸,拦住了河水,浇灌两岸,旱地变水田,粮食丰收有了保障。水坝坝顶同时又起到桥梁的作用,大大方便周边群众出行。直到晚年,布祥一直心念家乡的发展,心系百姓的生产生活。这座两用水坝就是布祥在世时,出面筹钱兴建的。当年,在布祥和当地村干部的号召下,壮元、那纳、那色几个屯的群众自愿出工出力、日夜奋战,一起把水坝建好。
二十世纪70年代初期,许多山区村屯还没有公路,朔良南立、元色一带与外界的交往几乎隔绝。人们外出只能步行,运送货物只能肩扛或马驮。要到朔良、义圩赶集步行单程至少要四个小时。特别是往朔良方向,必经之路有个叫“农K”(老森林)的地方,据说随时有野兽或毒蛇出没,危险的事可多了。因此,赶集的群众只好用芭蕉叶包好饭团,放在自制的“四提袋”里,以备赶集路上充饥,这种饭,没菜没油,遇上冷天变冷变硬,遇到热天则变馊,难以下咽。手上自然还少不了一根木棍,说是柺杖,实为防身“武器”,艰苦程度可想而知。布祥对家乡群众的交通困难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为了改变这种因交通问题带来的不便,布祥多方联系,筹钱筹物,争取到政府立项补助群众投工投劳修建朔良到元色公路。项目中最难的工程是朔良大桥,落后的思想与交通闭塞不无关系,听说,修建朔良大桥时,大人们不会让小孩靠近修桥的地方,原因是担心被“要影子”。1974年终于修通了朔良至元色公路,全长18公里,在田东县北部山区及巴马交界一带,巴鲁、南立、元色村也因此成为了最早通公路的村。大大方便了公路沿线一带群众的出行,并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这在当时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正如其名一样,布祥努力造福桑梓,为家乡人民带来吉祥幸福。
革命精神代相传,在布祥的感召下,灵歧河人民代代传承优良品格。布祥的亲侄子黄忠明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继承前辈,报名光荣参军,1979年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转业后在珠海成家立业,发达后捐资重建了壮元大桥。2020年脱贫攻坚大决战,元色人民联合巴马那敏、那桃人民合力修建了那赫大桥。如今,百米大桥横跨灵歧河两岸,打通了田东县朔良、义圩与巴马县那敏、那桃的交通瓶颈,拉近了两县附近群众的距离,造福了更多父老乡亲。规划建桥初期,当地一些在外地工作或经商的有为青年,如元色村那赫屯的黄尚理、巴马那兰屯的陆寿青等青年才俊,踊跃带头捐款,呼吁并带动一片。那赫大桥得以按时顺利完工有他们的特殊付出,功不可没。
2021年10月3日,当地群众自发举办了那赫桥通车仪式。我有幸受到邀请,目睹了群众欢天喜地对山歌、放烟花庆祝通车的场景,现场感受了群众的快乐与幸福。如若在天有灵,我深信,先辈布祥一定能看到并为家乡今天的巨大变化而高兴。
(四)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当年大学毕业后,我们兄弟5人都回到百色老区工作,在这片红色热土上,洒汗水,默默付出。三十多年过去了,母校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升格为广西民族大学,西校区也早已建成投入使用。从一坡到八坡的区域划分法,已不能概括全校。与八九十年代相比,不管基础建设、学习环境,还是师资力量,都不可同日而言。
斯人已去,怀念犹在。岁月不饶人,现在我们也都已年过半百,头上的黑发越来越稀疏泛白。而布祥“你们要为家乡建设多出力”的嘱咐一直激励着我们。回首往事,相思湖畔青葱岁月不再属于我们,似水年华终流去,年少轻狂已成昔;沉着与冷静随同脸上的皱纹一路成长,在各自的岗位上小有成绩。我知道,我们的成长以及取得的丁点成绩,与母校的培养分不开,与布祥的谆谆教诲分不开。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红色基因代代传。布祥毫无畏惧的英雄气概,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奋勇杀敌的磅礴气势,心系群众的革命情怀,一直激励着我奋勇前行。
如今,新时代已经到来,国泰民安,岁月静好,人们生活安逸幸福。相思湖人学于此出师于此,我思念我的老师、同学。也祝愿师弟师妹们在相思湖畔学有所成,他日为国建功。我更想念只有一面之缘的布祥,心怀感恩与崇敬。于此,写下小诗一首,拾掇难以平静的心情,告慰先辈英灵。
《怀念老红军黄玉祥》
自苦英雄出少年,
玉祥少小不等闲。
英勇无畏战沙场,
转战南北勇向前。
廉洁奉公干革命,
壮元村里出状元。
激励我辈奋争先,
红色基因代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