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益林到马荡,三十里路,我和母亲、二哥走到家时,东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
姐姐结婚的正日子,来到。
我们三个一夜没合眼,姐姐也一夜没睡,她在担心我。
母亲幽幽地叹了口气,只对姐姐吐出两个字:你哟!
“你哟!”包含很多。
你哟,为什么总不听娘老子话?
你哟,叫我说什么好呢?
你哟,干嘛写信叫二丫嘎来?夜里差点没把她吓死。
你哟,什么时候才有心,才晓得好歹?
……
母亲没有时间跟我俩啰嗦,忙不迭地跨出门外,一摊子事在等着她。
天亮后,家里陆续来了很多亲戚。
大嫂、二嫂、表姐她们围着姐姐,你一言我一语地教她怎么穿衣怎么梳头戴花。
二哥和其他男姓亲戚,忙着从邻居家借来杯盘、碗盏、凳子和桌子。
大哥在堂屋接待来客,并在红纸上写下来客的姓名和礼金,同时安排午饭的酒席和座位。
还有一些人,进进出出锅屋,张罗中午的饭菜。
家里忙得热火朝天。
不一会儿,鞭炮响起,迎亲的人来了,小刘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男青年,肩上挑着盛放礼物的木盘。
我叔叔和堂哥把来人迎进堂屋之后,堂哥低着头跑进锅屋,把母亲拉到一旁。
刘家的礼担上,既没有还娘席子,又没有给我姐姐的压手红包。
母亲还没有说话,我大嫂和几个堂嫂就开始七嘴八舌地指责刘家不懂礼数,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记。
我叔叔和三个哥哥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母亲不说话,愣在原地,半晌才叫堂哥把这个情况告诉刘家的表姐,就是我家邻居,也是媒人。
一小时后,刘家表姐笑嘻嘻地夹着竹席进来,同时塞给我姐两个红包。
刘家表姐前脚刚走,后脚几个堂嫂炸开了。
刘家太欺负人,不但拿旧竹席敷衍了事,两个红包只装了十元钞票,这不是打发叫花子是什么?
之前嫂子们就愤愤不平,责怪母亲彩礼要得太少,刘家太抠抠索索,摆明看不起江家的姑娘,还是江家姑娘自掉身价?
一句一句灌进母亲的耳朵,母亲气得满脸通红,跑到屋后,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
嫂子们见母亲还不表态,就走进房间发作姐姐:整个马荡就没有这么嫁姑娘的,传出去,江家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呢,江家姑娘就这么下作,没人要啦?不换床新竹席,不把红包里的数字凑足,这个婚就不结……
姐姐被她们说得一愣一愣,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有不停地哭。
围着她的几个嫂子,急得跺脚蹬地,这个傻大丫,太不争气了。
母亲进来,平静地说:不要再逼大丫了,是猫是狗,她自己选的人,好丑她自己过。赶紧收拾收拾,尽快让大丫去刘家,早去早发财,一定要赶在太阳下落之前。至于左邻右舍说什尼难听的话,我又不能捂住人家的嘴,有人要放臭屁,我也拦不住。
母亲的性子比谁都刚,她也想说一句“做不到礼数,这个婚就不结了。”
倘若一拍两散,那姐姐怎么办?儿女才是母亲最软的软肋,为了儿女,母亲可以低头,也可以没有任何脾气。
姐姐离开家门的一刹那,母亲泪如泉涌,这个平时气得她牙痒痒的丫头,终究还是舍她不下。
母亲在陪嫁的箱子里,悄悄放上一整摞钞票,数倍于刘家的彩礼,也瞒着哥哥嫂子,母亲不想节外生枝。
姐姐的运气不好。
结婚还没有满一个月,姐姐背着包裹去外省姐夫打工的城市(姐夫先去),半路上转车的时候,包裹丢失,所有值钱的东西和母亲给的现金一去不复返。
姐姐写信告诉了我,我放假回家告诉了母亲。
母亲急得直转,怪我怎么不早点告诉她?她担心姐姐姐夫一无所有,过不好这日子。
母亲当即叫我去邮局汇钱给姐姐,还让我写信告诉姐姐姐夫,不着急,慢慢来,每天要吃饱肚子,千万不要饿坏身子。
不得不说,好吃懒做的姐姐,做得最成功的事,就是嫁了个好男人。
姐夫感念我父母对他的好,一直待他们如同亲生父母。
母亲去世前一段时间,姐夫不离左右地服侍母亲,态度极尽温柔与体贴。
我会在后面的文章中,慢慢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