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芦花会唱歌(44)(之 去芦苇荡割柴)

大姨住了五天草棚之后 ,终于被儿子接回家里,母亲幽幽地吐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喜是悲。

大姨常年肺气肿,哮喘越来越严重,快走了几步路,会满脸憋得通红,指不定哪一天一口气上不来,也就歪过去了。

又因为打扫猪圈摔断了腿,基本成了废人,还指望蛮横的儿媳善待她吗?

母亲心疼自己年老的姐姐,却又无可奈何,除了安慰大姨自己放宽心,还能怎么办?

母亲往大姨怀里塞一些钞票,转身急吼吼地往马荡赶。

不管去哪里,母亲总是风风火火,家里永远有一摊子事等在她身后。

去县城照顾三嫂几个月,母亲差点急疯。

我放寒假的第三天,母亲一大早就嚷嚷个不停。

那几亩芦苇还躺在滩涂,往年这个时候,芦苇早就收割上来,并且在屋后堆成小山。

二哥二嫂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我也被吵醒,跟着要去芦苇荡 。

母亲眼睛一瞪,荡里的风,刮在脸上比刀还狠,一个旋,能把你推十八丈远,你去能做尼?还是老老实实地蹲在嘎里(家里)打箔子!

我不理会母亲的呵斥,抱起破棉袄,走到屋后,跳上大木船。

从小到大,我是名副其实的跟路精。

天色还没有大亮,太阳隐藏在东边云层的背后,缓缓扩散的光晕泄露了太阳的行踪。

屋后的小河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母亲和二嫂分坐船的两侧,各自用铁锤击打冰块,二哥手持竹篙,撑着船慢慢向前。

我蹲在船底,缩在破棉袄堆里,寒风刺骨,一阵一阵地吹过。

天真冷啊,二哥手中上蹿下跳的竹竿,很快被裹上一层薄冰的外衣,划得二哥的掌心渗出细细的血丝。

二哥一边挥动竹竿,一边开启他的国骂,骂鬼冷的天,骂水面该死的结冰,骂遥远的芦苇荡。

母亲和二嫂习以为常二哥的骂,有时还被他蹊跷古怪的骂,惹得噗嗤一口笑出声。

骂归骂,笑归笑,却丝毫不耽搁三人手上的动作。

母亲和二嫂用力捶打冰层,不一会儿身上起汗,脱了棉袄,继续为木船破冰开路。

缓缓地,小河被甩在身后,宽阔的大河在眼前徐徐铺开,一条碎冰覆盖的水面,电影节上的红地毯一般,向前面伸展。

大河风大水阔,每天船来船往,凿成一船之宽的水路,自然没办法结成厚冰。

无需凿冰,母亲和二嫂收起铁锤,安心地蹲回船舱,二哥如同鱼儿回到水里,得以施展开手脚,篙起篙落,顺风的时候,木船飞快滑向前。

太阳渐渐升起,照在冰封的河面上,折射出万道霞光,又被风吹得舞动起来,晶莹闪烁,晃得人睁不开眼。

二哥热得头上冒汗,母亲便起身撑船,换下二哥喘口气。

木船荡荡悠悠,终于来到十多里开外的芦苇荡。

二哥把船系在荡边,母亲等不及地跳下船,跑向我家分得的一片芦苇地。

当初生产队通过抓阄分摊,芦苇长势强弱全靠运气。

强地恒强,弱地恒弱,总有人吵吵嚷嚷不公平,于是,两年一次抓阄,打乱重分。

母亲挥起镰刀,刀落柴断,一片一片的芦苇倒伏在她的脚边。

起初和母亲保持同一水平线的村民,慢慢落在母亲身后,包括比她年轻的人,包括二嫂和二哥。

不得不说,母亲做任何事情,都是快刀斩乱麻,做不到拖泥带水,做不到拈轻怕重,更不喜欢赖在别人后面。

这是性格使然,后来走上工作岗位的我,遇事也不喜欢往后赖,对此才深有感触。

半小时过去,脱掉棉袄的母亲,满脸通红,身上热气腾腾,像是刚从热澡堂里走出来。

又是半小时过去,母亲停下来,坐到柴捆上抽一根烟。

母亲常常说“一鼻气割一条埂”,她口中的“一鼻气”,也就是一鼓作气的意思,母亲给自己设定目标,不完成任务,母亲不会坐下来休息。

抽完一根烟,母亲再次拿起镰刀,“一鼻气”地往前赶。

漫无边际的芦苇荡,南来北往的风,夹带着冰凉的水汽,抽打在脸上,果真比刮刀子还厉害,我冻得牙齿打颤。

母亲心疼我,说看你脸色铁青,又没有地方遮挡,死犟,叫你不要跟来,偏偏不听。

闲着冷,不如动起来。

我抱起倒伏的芦苇,来回堆到一起,便于二嫂捆扎。

相对于刀割,捆扎芦苇相对轻松一些,所以二哥和母亲在前面割芦苇,二嫂在后面捆芦苇。

有时,母亲嫌二嫂捆扎芦苇太松散,就双手抄起草绳,膝盖当中压在柴捆上,一咬牙使劲,芦柴被捆得结结实实。

八九十岁的时候,母亲被哥哥嫂子嫌弃老而无用,想当初他们都是母亲的手下败将。

被割掉的芦苇根,排排刀戟一样锋利,不小心碰上,会被戳得鲜血淋漓。

我因为动作笨拙,手上脸上和腿上,被芦柴戳得伤痕累累,母亲叫我停下,我执意不听,于是,母亲摘下自己的三角巾给我扎上头,又脱下自己的胶鞋给我穿,自己穿上一双别人的坏布鞋。

母亲终究被芦苇根刺破脚心,鲜血流了一地。

母亲不以为然,从破棉袄上扯下一块棉花,用草绳绑脚,继续挥刀割柴。

我和姐姐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丫头,但是芦苇荡里庄稼地里,却没有多少我俩的脚印,风吹日晒雨打的活,母亲都挡在我们的前面。

轮到中午吃饭,我们从茶瓶里倒出热粥,就着冰凉的咸菜和萝卜干。

粥太稀,不抵饿,粥又不能太厚,否则很难从茶瓶里倒出来。

白面面饼也不是时常有,母亲和二哥二嫂割一天的柴,全部的热量来源大体就是一茶瓶热粥。

汗干了,浑身冰凉,无遮无挡的芦苇荡,寒风凛冽,割柴的人没法休息,吃完中饭,嘴一抹,继续干活。

落日余晖洒得芦苇荡穿金戴银的时候,母亲和哥嫂一趟一趟地搬柴捆上船。

一捆一捆的柴,码在船底往上堆,既要压实,又要保持船两边平衡。

重载的木船,太空太高的话,柴捆会掉下河,倘若两边不平衡,木船很有可能侧翻倒扣,船上的人跟着跌入河中,埋进冰层,这非常危险。

船舱堆满柴捆,我们只能背靠柴堆,蹲在船头的甲板上。

母亲和二嫂依旧分坐在船头的两侧,举着马灯,照向茫茫的水面,提醒二哥不能撞上冰层,否则后果不敢去想。

早上被凿开的水路,又结上一层碎冰,竹篙又被薄冰包裹,二哥的掌心又渗出细细的血丝。

冬天日短,天色越来越暗,二哥举着竹篙,慢慢悠悠地往回撑,重复着来时的水路。

寒风潇潇,冰封的水面一片静默。

我知道,冬天必将过去,芦花会随风消散,两岸的草木也将化为云烟,只有群星,只有群星夜夜闪烁在遥远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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