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李,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是来自湖南,我的外婆一家都喜欢叫他老李。
据我母亲回忆到,老李是在我母亲十岁时来的我外婆家,他的年纪比我的外婆外公都要大,俨然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刚来时,我的母亲很怕他,因为他身着的衣服很凌乱,留着银白的山羊胡,佝偻的身躯加上拿着母亲从未见过的二胡,让我的母亲一度以为是外婆嘴里常说的吃小孩的妖怪。
老李来到我外婆家时,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屋外,从自己的包裹里摆出一张简易的凳子和一个粘着污泥的白陶碗摆在自己面前,他顺势坐上凳子,接着便拉起二胡,随着悠扬的胡声响起,佝偻的身躯居然也有些挺直起来。
母亲说她觉得老李很像学校里老师说的李白,特别是他闭上眼睛拉起二胡时,那随风浮动的羊山胡。
母亲他们知道老李是在行乞,但在哪个贫穷到吃饭都是问题的年代,他们还是忍不住忘却了老李的身份没有驱赶他,去听他演奏的二胡。我的外婆是个善良的人,在那个生产力底下却有三个孩子的年代,还是施舍了一些东西给他,不过不是钱而是食物,因为我外婆的家境并不比老李身着的衣服有多华丽。
随着胡声停止,老李也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工具,临走时还不忘鞠躬告喊一声:“您们吉祥。”随后便扬长而去。
后来我母亲又见到了他,依然是最开始见到他时那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场景,不过唯有变化的是他二胡内容变了。后来又来了几次,我的外婆也没有厌烦,照旧给了他一些食物,情况好好点时,也会给些一分两分的硬币。我母亲说,老李正真的跨进他们家的时候,是因为家里正在吃饭,而恰恰老李在屋外拉起了二胡,外婆外公们不忍心,便将他拉进了屋吃饭。
自此之后,家里好像多了位成员。
老李住在了外婆家,我的外婆一共只有三间房,他让老李和我的舅舅们挤在一起,由于我的就舅舅们还不曾长大,那个床也不算太过拥挤。
老李还是像往常一样行乞,天朦胧便出,日落便归。我的小舅舅那时还是没有读书不大的小孩,他很喜欢老李,因为老李每次回来的时候总会给他带自己讨到的新鲜的吃食,偶尔也会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来。
于是每当太阳即将落幕,天边的晚霞火红的绚烂时,路口边总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依靠在歪脖子树上,而每当那条路尽头的黑点越来越大,歪脖树上总会传来阵阵高呼。
随着时间母亲渐渐的放下了对他的警惕,那吃人的妖怪故事也吓不住她了,因为还有什么比这个满头蓬发,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跟像怪兽呢。我母亲经常和他打趣,我母亲问他:“别人为什么都种田,为什么你要乞讨呢?”老李满脸严肃拍了拍母亲的头说:“我怎么能叫乞讨呢,我这叫卖艺,明白吗?”
“不明白”
“唉,你这丫头学怎么上的,我给别人拉胡,别人觉得好听就给我钱,这就叫卖艺,乞讨是只有碗,没有胡。”
“那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你不想家吗?”
老李笑了起来说:“五湖四海哪里都是家。”
母亲告诉我,她很喜欢饭后听老李的二胡。每逢夏天吃晚饭的时候,外公外婆就会在屋外支上桌子,将饭菜端在上面,几个人围成一圈。晚饭过后,乡里邻里就会借着饭后散步来到这里,老李便将他的二胡拿出来弹上一曲。
夏天的虫鸣和晚间的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与老李二胡交响汇映,天空中也不断盘旋着点点星火。在没有老李来之前,这一切都是很常见的。虫鸣,微风,萤火虫对于母亲来说是出生就会拥有的东西,而当胡声响起时,这些似乎都变得那么陌生,那么的新奇。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老李就在外婆家住了两年了,那次老李像往常一样出去卖艺,不过晚上没有再回来,后来连续几天都没有回来,母亲明白了,老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老李说过他是四海为家的。
在老李走之前,他跟母亲开过一个玩笑,他说他会算命,我母亲不信,他告诉我的母亲,他说:“你的弟弟以后可是要用笔杆子吃饭的哦。”我的母亲不信,因为那时的舅舅才刚读书没上过多长时间的学。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外婆外公开始有了老人的模样,大舅早已出去漂泊闯荡,小舅仍在读书,不过他已经长成一个高挑的少年,母亲也辍了学,成了个小大人开始务农。随着岁月的流失,所有人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忙碌,渐渐的好像都忘了曾有过一个姓李的小老头来过这。
那天夏日很炎热,母亲拿着锄头在通往家的路边田里刨着野草,挥如雨下的汗水让母亲只想着快点刨完回家。路边不远处一个少年挥着双臂呐喊着什么,闷热的天气让母亲听不清他的呼喊,如雨的汗水也让母亲睁不开眼睛。等少年走进,喊道:“姐,我考上了!我考上啦!”
少年喊完,便向家跑去。母亲看着在回家的路上慢慢坍缩成黑点的舅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言语。她好像听见了虫鸣,感受到了微风,看到了白杨翩翩起舞的树叶。母亲想起了老李,还有他的胡声。
过了数十载,我的母亲也已经两鬓斑白,小舅舅通过读书走向了大城市闯出去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下。母亲偶尔还会笑盈盈的喃喃道:“他的胡声和算命可真的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