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河

时光就这样在我和四叔忙里偷闲的日子中溜走了,不经意已是深秋。山里许多东西陆陆续续已经被二叔和爷爷搬回了家里。

深秋的山谷许多树叶已经掉落,只有映山红开满了山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年的映山红开得比任何一年都要茂盛,鲜红。很多时间里我都喜欢坐在茅屋前,久久地看着开满山谷的映山红。

深秋里山椒鸟又回来了,它们鸣叫着从河对岸的山顶飞过来,落到山谷里很高的树尖上,红,黑,黄绿……各色不一的山椒鸟展开翅膀穿过了秋天的阳光,它们的羽毛被阳光照着成了另一种无法形容的颜色,像是从云朵里钻出来的精灵。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鸟呢?”有时四叔感慨。

“可偏偏它们又叫鬼鸟。”四叔为它们打抱不平。

那时我还年幼,很少去想这些问题,如今回想起来或者正是因为它们太过美丽,所以才起了这么魔幻的名字,也许只有这个名字才能对得起它们的神奇。倒是那些孤悲的拟喉啄木鸟在深秋里居然停止了鸣叫,甚至很少能看到它们的踪影,只有在傍晚时,它们才会呼唤同伴而发出一种很不好听的叫声,除此之外几乎很难看到它们。因为天气转凉了的缘故,晚饭后我和四叔总会在茅屋前玩耍,有蜻蜓和蚊虫在我们周围的夕阳里打闹追逐着,有一些蚊虫会叮咬我们的皮肤,好在它们终成了蜻蜓的粮食。

深秋的傍晚,海军和秋云姐时常会到我们茅屋里来玩,秋云姐总是带着玉珠,玉珠已经长大了许多,可还是不能说很清楚的话,她总是咿咿呀呀嚷着,可在秋天的傍晚里,她也减少了哭的次数,或者也是因为傍晚的夕阳和那些飞过天空的归鸟吧。画眉,伯劳鸟,在低处的草丛和高的树枝上鸣叫着,发出完全不一样的声音,有时伯劳鸟会学许多鸟的叫声,可最终还是隐进了暮色里。鹎鸟则会在茅屋周围停留更久的时间,它们在那棵高大的攀枝花树上,会一直闹到天黑。

奶奶很喜欢玉珠,每次秋云姐来的时候,奶奶就会把玉珠抱着吸她的竹筒烟,那些年里没有人说烟对孩子不好,玉珠似乎也喜欢奶奶,总是很乖地窝在奶奶的怀里,有时烟可能呛到了玉珠,她会挣扎着嚷些什么,可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今年的映山红开得太奇怪了,乖。”有时奶奶会这样和玉珠说话。玉珠什么也不回答,奶奶则看着开满山谷的映山红,或者把玉珠抱起来也看着山谷里的那些映山红。

一群椋鸟从我们村子的方向飞来,像是从山顶射下来的几颗子弹,也极速地落到了我们茅屋后的攀枝花树上,傍晚时椋鸟的叫声同样也带着一种悲凉,它们停留的时间很短,有时会和鹎鸟打起来,但没过一会它们就鸣叫着向河对岸飞去了。似乎很多在高空里飞翔的鸟都会到河对岸去歇息,然后在天亮时从河对岸飞到山谷里找吃的,只有那些如同鹎鸟,伯劳,画眉,绣眼鸟这样的才会一直留在我们居住的山谷里。

“这些映山红怎么会开得这么多呢?”有时秋云姐也会这样感慨。

“不知道呢,往年也没开这么多。”海军接着秋云姐的话。

“可惜它们不能吃。”四叔有些气愤。

“你就知道吃。”海军嚷嚷着。

他们吵闹的时候,追风在海军茅屋前的山梁上吃草,夕阳刚好打在山梁上,挨着我们一边的那些树木被夕阳打出了影子,拉长了压在另一边的那些矮小的草木上,追风就站在树的影子后面,从我们的茅屋里刚好可以看到追风的身影,它时而甩着尾巴,时而低头吃草。椋鸟鸣叫着向河对岸飞去的时候,追风不知怎么的也嘶鸣了起来。

追风的嘶鸣声拉长了深秋的颜色,惊起了山谷里的群鸟,有落叶在那些映山红花朵上空飘着。

有一种孤独就从山谷里惊起了,在无边的大山深处,四面八方是见不到人但偶尔能听到声音的村庄,落日同样照在山谷的四面八方,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峰在夕阳里成了金色,只有山谷在夕阳里隐进了暮色里,河水在峡谷里川流不息,偶尔有车辆在河边的国道上穿过,按着长长的喇叭,鸣笛声从落叶与暮色中被风吹着飘到我们的身边来。随着汽车的鸣笛声暮色完全笼罩了大地,秋云姐他们的茅屋前升起了火光,接着月亮也从海军的茅屋顶爬了上来。

等暮色完全淹没着大地的时候,秋云姐和海军就约着向他们的茅屋走去,月光陪着他们在山谷里晃出了另一种我不曾见过的海。秋云姐喜欢笑,所以等她们一直淹没进深秋的山里后,我们还是能听到她的笑声,从那些盛开着映山红的地方传过来。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听着秋云姐的笑声,奶奶会这样说。然后她就会擦她的眼眶。

她们回去的时候,玉珠已经睡着了,她在秋云姐的背上轻轻地打着鼾声,任凭秋云姐再大的笑声也惊不醒他,倒是海军每次单独与秋云姐一起走路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安静与乖巧。

“等过年的时候,来姐姐家里,姐姐给你介绍个老婆。”海军越是安静秋云姐越喜欢逗他。

月光照出了山谷里我们走出的所有路,十三的茅屋也被月光照着,只是那里再不会飘出火光来。

就这样的某一个晚上,王啊戈又唱起了山歌来,他的歌声随着他们茅屋前的火光,似乎能看到影子。可他们茅屋后的竹子越发的茂密了,那些茂密的竹子完全遮住了月光,他们躲在月光下的阴影里,我有时想着王啊戈应该是想王小弟了,可有时我听着那些他唱的歌又觉得渗得慌。

海军回到茅屋后就会打一个特别响的哨声,然后四叔也会回他一个,接着深秋的山谷就进入了梦乡,只有月光慢慢地越爬越高,最后完全挂在我们头顶正中,可我们从来没有爬起来看过,这个时候只有南汀河水会完全拥抱着月光,在峡谷里晃动出另一种我们不曾见过的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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